到京城的那天,并不是个好天气。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雪的样子。
“这雪还得憋一天,大约要黄昏才能落下来。”池长庭道。
“干脆落下来也好看,大雪纷飞时候进城……”这么说着,池棠突然想起那一夜驿站中,太子殿下出现在她面前时发上落雪未化的模样。
“想什么呢?”池长庭蹙眉看着突然脸红的女儿。
池棠蓦然惊醒,忙道:“没、没什么——”
这么说父亲大人自然一脸不信。
“就是想象一下爹爹在大雪纷飞中进城的英姿!”池棠谄媚地说。
池长庭“嗤”了一声。
想他能想到脸红?骗鬼呢?
池棠心虚地左右张望,望见驿站外的阵仗时,不由咋舌:“这场面比上回江南进京要大很多啊!”
上次就是些文武官员以及仪仗,这回似乎还有禁军。
而且上回就是在十里亭相迎,这次直接跑到驿站来迎接了。
池长庭冷冷一笑:“那是自然,不得防一下太子率三四十万大军包围京城?”
池棠轻哼一声,正想说他们小人之心,但是转念一想,殿下好像是有打算过三十万大军包围京城?
咦?竟然被对方识破了呢!
“真把大军都带过来他们防得住吗?”池棠不以为然。
事实上,太子殿下接了诏书后,就让北征大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这次跟着回京的,只有东宫禁卫、玄甲军以及池长庭的一支亲军。
“光玄甲军就吓死他们!”池棠呲了呲牙,心里甚是得意。
池长庭笑道:“防不防得住另说,还不许人心里有点赴死的准备吗?”
池棠睨了他一眼,觉得爹爹这话说得真毒,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都不教教她!
父女俩走到驿站门口时,太子殿下也出来了。
门外顿时哗啦啦拜倒一片。
池棠瞄了一眼,发现来的人可真不少。
为首的是蜀王李代,魏王李修没来。
边上是已经出嫁的两位公主及其驸马,还有尚未大婚的上洛公主驸马周仪。
上洛公主没有出现,周仪来了。
看到周仪时,池棠有些怔愣。
虽然从前也算不上多亲近,但如今的感觉也太陌生了。
周仪数月前刚升任司农少卿,此时身上已经换了四品的绯色公服。
也许是公服肃穆,消磨了他身上原本无害的温和,笑容依旧恭顺,却抹不去他曾截扣军粮的事迹。
若不是恰好有沈知春献粮,后果不堪设想。
池棠已经不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在为虎作伥,他要伤害爹爹和太子殿下,这是事实。
周仪随着宗亲向太子见过礼后,抬起头,目光自池棠身侧越过,落在她身后,微微凝滞。
随后整衣肃容,走到池长庭身前,躬身长拜:“学生——”
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
拜到一半,被池长庭抬手拦住,没有拜下去。
周仪身子颤了一下,随即绷紧。
“今日诸位殿下、公卿俱在,正好作个见证——”池长庭看着他,神色没有多严厉,只是冷淡。
他松了手,周仪也还是僵持着刚才的动作。
“昔日得周生行卷,起怜才之心……自此以师生相称……今周生为谋官禄,以丹道媚上,不忠不良……池某耻以为伍,即日起,与周仪断绝师生关系!”
神色语气仍旧只是冷冷淡淡,但措辞却毫不留情,震得四周一片寂静。
谁都知道周仪如今深受圣宠,所行所言,无不出自皇帝授意,池长庭却当众将周仪做过的事都斥责了一遍,这每一句,是在骂周仪,更是在骂皇帝。
蜀王终于还是忍不住:“太子你看这——”
“启程吧!”太子殿下淡淡说罢,举步朝外走去。
蜀王刚一皱眉,忽然瞥见外面黑压压一片整装待发的玄甲军,抿了抿唇,终究没说什么。
池棠也跟在父亲身后朝外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在往外走,周仪却还停留在原地,背对着每一个人。
只有夏辉停在他面前,嘴唇动了动,仿佛唤了声“哥哥”。
周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将她丢在了身后……
……
行到城门外,池棠忍不住探头出来望了望天。
“看什么?”池长庭问道。
“看看有没有人又扔死乌鸦。”池棠道。
池长庭嗤笑一声,往城楼上使了个眼色,道:“今日明德门值守将领是两天前就安排下的,我们又不是回来受气的,还死乌鸦?死苍蝇都别想!”
“冬天没有苍蝇啊……”
“哎!你这孩子——”
正说着,突然听见纵马疾驰声,抬头望去,御街上,红衣宫使策马奔来。
到了跟前,下马展开明黄诏书——
“诏曰,令太子及太子妃池氏、礼部尚书池长庭即刻进宫觐见!”
……
这次回来,池棠发现太极宫有了一些不太明显的变化。
比如皇帝寝殿东面多了一座三清殿,供奉着三清道祖,里面香烟缭绕,池棠进去的一瞬觉得自己差点窒息了。
但皇帝陛下现在就住在这里。
皇帝让他们进宫觐见,却在他们跪下后视若无睹,听若未闻,久久不发一语。
“陛下若无吩咐,臣等就不打扰陛下清修了。”李俨说着,便顾自站起身。
池棠和池长庭也不用人提醒就跟着他起身了。
皇帝这才有了反应。
他冷笑一声,道:“太子如今可是越来越能干了!”
李俨淡淡道:“臣身为储君,不敢有负君国所望!”
皇帝顿觉胸闷气短,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随侍在侧的魏王李修忙为他顺了顺背脊。
皇帝缓过一口气来,冷笑道:“朕入秋以来身子欠佳,你既然回来了,也该尽一尽孝道,今天开始,便由你和池氏轮流侍疾吧!”
池棠正听得心中一紧,站在她前面的太子殿下开口道:“天子有恙,非一人气运,臣已令司天台推算过,乃是东宫阴阳失调所致——”
什么?
池棠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殿下你那么能扯你亲爹都不知道吧?
这不?人人脸上都是震惊。
皇帝指着他:“你——”
“臣此番回京,定尽快迎娶太子妃,正位东宫,以佑陛下龙体安康!”李俨略作停顿,面不改色道,“司天台已卜得明年三月初三便是东宫大婚吉日,此事便交由礼部尚书督办!”
……
走出三清殿后,池长庭按住额角暴跳的青筋,咬牙问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改名叫司天台了?”
他们今天才刚到京城,司天台卜个鬼!
竟然一句商量都没有就把婚期定了!
还要拿他女儿冲喜!
更嚣张的是,还要他亲自督办!
是李俨这厮飘了,还是瞅着他拿不动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