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长庭用尽毕生的文采,写了洋洋洒洒十几页纸的奏章,随时准备丢出去把明镜道人骂到一文不值。
然而,为太子选妃的诏令下达后,一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选妃名册从户部到钦天监,从钦天监又送到甘露殿,眼看池长庭书房的那十几页草稿都开始积灰了,也没见明镜有什么动作,更没什么流言传出。
几乎都要让人怀疑这其中没有阴谋了。
……
三月二十九,黄昏。
京城一处僻静宅院中,水正沸,茶正香,白衣兰草轻拂古朴茶案,似有芬芳。
“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后天的朔日朝会上就会公布太子妃人选,”年轻俊美的道人含笑看了一眼白衣男子,“秦郎怎么说?打算给池四批个什么命?”
秦归垂眸一笑:“不用批。”
“不用批?”明镜惊讶挑眉。
秦归抬眸莞尔:“别人私下喊你神棍,你也真把自己当神棍了?”
明镜神情一肃。
茶汤三沸,秦归复又垂眸,舒臂舀汤,语声徐徐道:“名册之上,批一人足矣,却不应是池四。”
“那该批谁?”明镜追问。
秦归不答反问:“赵王让你批谁?”
“石氏六女。”明镜道。
秦归轻笑摇头:“你若批了池四和石六,恐怕在皇帝和太后眼里,也只能做个神棍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明镜没好气地说。
秦归用食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明镜看了面露诧异:“这……有什么讲究?”
秦归拂掌抹去水痕,笑道:“合适罢了!”
明镜盯着已经没了字迹的桌面看了许久,无奈笑道:“真是不懂你们这些……”
“不懂不要紧,”秦归将茶碗捧到他面前,“照我说的去做,你的仇终能得报。”
明镜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铿”的一声放下,低声道:“多谢!”
秦归莞尔,却又轻叹:“只是恰好目的相同而已,你就当……我是在利用你吧……”
……
三月三十,晨。
甘露殿召诸相、宗正、礼部,议太子选妃事宜时,明镜道人求见。
奏道:“有女贵极,呈凤翔之相!”
君臣俱惊!
……
“凤命?”池棠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紧张问道,“是真的吗?”
今天一早,父亲大人受召进宫议太子选妃事,她在书房紧张等候了一上午,结果太子妃人选没定,却等回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今天之前,她有种种猜测。
比如明镜可能故意说她命数不好,配不上太子;又比如挑一个哪儿哪儿都不好的姑娘非要说跟太子相配。
但是都没有。
明镜那神棍竟然直接甩出了凤命,还应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身上。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甚至有一丝丝怀疑这个凤命是认真算出来的。
池长庭却不屑嗤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命?我不是跟你说过?你阿娘从小到大被多少相士和大夫说活不过今年,年年说,她年年都活了下来,亏你还是你娘的女儿,竟然信命?”
池棠也觉得惭愧:“我就是太意外了,怎么会是她?她不是正跟——”突然一愣,“这样的话,陆二叔和郑十一娘的婚事是不是议不下去了?”
那个被明镜道人批为凤命的,正是前段时间在与陆二郎议婚的郑氏十一女。
池长庭冷冷一笑:“凤命之女,普通人谁敢娶?”
池棠第一反应是:那池珠岂不是有机会了?
“倒是没想到郑氏还有这等志气!”池长庭冷笑道。
池棠回了神,道:“不能啊!郑十一不都跟陆二叔议婚了?不是郑氏干的吧?”
池长庭不以为然:“不是郑氏干的还能是谁干的?我吗?”
池棠抚额:“爹爹你好好说话!说不定就是有人想要你这么想呢?”
池长庭哼了一声,道:“我这样想又如何?郑氏高门,赵王哪里舍得冒这个险?万一郑氏女真的进了东宫,赵王不是悔死?那神棍虽然是赵王举荐的,又不是不能被别人收买!”
池棠愣了愣,小心翼翼问道:“爹爹,你的意思是……郑氏买通明镜,给郑十一批了凤命,好嫁给太子殿下?”
池长庭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很难懂吗?”
池棠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讷讷道:“我还以为批了凤命是想做皇后来着……”
池长庭目光一动——
……
四月初一,朔日朝会。
池长庭捏了捏手里的奏章,正要出列,却听见“啪”的一声轻响,身后有人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陛下——”语声清徐温润。
池长庭心中微动。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太极殿中听到这个声音。
“臣听闻明镜真人偶得凤命之女,是否确有其事?”
殿内诸臣不约而同屏息以待。
这件事没有保密,此时殿内至少半数人已经知晓。
御座之上,皇帝缓缓点头:“确有此事!”
那人撩袍而跪,拜道:“臣,恭贺吾皇,喜得凤女!请正位中宫,沐德天下!”
语声朗朗,响彻殿宇。
……
“立后这些话,是不是你爹指使的?”
“不是啊!”池棠矢口否认。
今天她刚到陆家就被陆先生派人喊过去,原来是要问这件事。
“我爹说,他原本也要这么说的,没想到周师兄抢先了一步。”
周仪被招为驸马后,直接从九品官升到了从五品,朝会时也站到了比较前面。
据说昨天还是他头一回在朝会上说话,一开口,就惊得满朝变色。
陆子衿笑了笑,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那个师兄原本看着是个好苗子——”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瞥了一眼身旁。
小徒儿正睁着一双明净净的大眼睛看着她。
“现在终于长成了良材。”陆子衿改口道。
小姑娘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是吧?我也觉得我爹很厉害!”
陆子衿失笑。
池长庭自是天资聪颖,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但当着人家女儿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池小姑娘刚笑起来又变作了忐忑:“那现在是真的要立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