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大姑娘进来的时候,就连池珍也暂停上妆,迎到了房门口。
颜氏是山东望族,数百年儒学传家。
颜大姑娘的祖父是开国第一任中书令,执宰七年,爵封密国公;颜大姑娘的父亲是密国公嫡长子,官至汝南太守;她的叔父是淮南长公主的驸马,官任秘书少监。
她还有一个叔父,名叫颜蔚,字松筠。
前世得知颜先生的家世时,池棠也是这样震惊。
谁能想到开国宰相的嫡子会跑到千里之外的吴县做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幕僚?
但这次看到颜大姑娘时,池棠又震惊了。
颜姐姐不是颜先生的养女吗?前世一直都是啊!怎么突然成了侄女?
池棠点点头,默默看着在众少女簇拥下判若两人的颜殊,突然有些失落。
大姐姐是太子,朱姑娘是长公主的徒弟,颜姐姐是密国公的嫡长孙女——
怎么人人都有隐藏身份?就她没有呢?
薛筝送来的侍女轻罗还在她耳边低声说着颜家和颜大姑娘的情况:“……京中传闻,颜太守过世后,颜大夫人抱着颜大姑娘投河殉夫,幸好被人救了上来,可惜颜大夫人还是去了,颜大姑娘虽然活了下来,却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在老家养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棠听得浑身汗毛直立。
那时候颜殊也有八九岁了吧?父亲刚去世,还不知道怎么悲痛,又被母亲抱着投河……如果她是不愿意的,那这样……太可怕了!
再看颜殊,已是万分心疼。
颜殊虽然穿着打扮和身份都不一样了,但是性子还是那样,任谁跟她多热情都是不理,十分地不平易近人。
众人热情招呼了一会儿,也就没趣地散了。
只留下池棠和她大眼瞪小眼。
“颜姐姐,你怎么会是颜先生的侄女?”池棠感慨问道。
纵然父母双亡,颜大姑娘的身份也是不差的,怎么前世会被颜先生派来照顾她?
颜殊没有回答,只打量了她几眼,点头道:“长高了。”
池棠哭笑不得:“我们才二十天没见,我哪有长那么快?”
他们也是一道进京的,进了京城后才分开。
颜殊“嗯”了一声,道:“感觉分开很久了。”
这话说得挺有感情的,不太像颜殊的语气,池棠不由细细看了她一会儿,才发现她眉宇间有些憔悴。
“怎么了?回家住不惯吗?”池棠拉她到一旁,避开人群小声问道。
颜殊摇摇头,道:“那不是我家。”
池棠微微一怔,想起轻罗说的那些,又心疼了。
难怪这么些年颜先生一直带着她在外面不回来,大约小时候的阴影太重了。
池棠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便拉着她说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
颜殊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可以搬来和你一起住吗?”
池棠呆了半晌,磕磕巴巴道:“你、你要搬来和我一起住?什么时候?”
“今天可以吗?”颜殊问道。
池棠下意识答道:“那怎么行?马上要过年了!”
见颜殊黯了神色,忙不迭解释道:“我不是不欢迎你来,可过年怎么能待在别人家里?大人们也不会同意的!”
颜殊点头“嗯”了一声,轻声道:“是,他们不会同意的,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池棠看她这样子,心里着急又不知所措,只好硬着头皮安慰道:“等过完元宵,你再过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颜殊又点头,应了声“好”。
……
婚礼在黄昏。
任峻上门迎亲时一身红色喜服,也是仪表堂堂、满面喜色,要不是知道那些事,池棠也会觉得是个佳婿。
除了池珍,池家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勉强。
池兰泽更是难得拉下了脸,用尽平生才学来刁难任峻。
好在任峻也有所准备,请了不少太学学子来助阵。
眼看池兰泽败下阵来,池棠心有不甘地怂恿池长庭:“爹爹,要不你也去出一题?”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那都是小辈们玩的,我去像什么话?真难倒了,你二姐还不跟我急?”
池棠悻悻地瞪了一眼面有得色的任峻,
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池兰泽,嘟囔道:“照我说,大哥哥应该多读三年书再参加科考,只考个二十三名,爹爹不是很没面子吗?”
池长庭好笑地说:“二十三名已经很不错了,你以为状元很好考?”
“很难考吗?”池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爹爹你不是说考进士很简单?”
池长庭道:“进士是很简单,状元就难了,你爹我也是狠狠读了三个月的书才考中状元的!”
父女俩的对话自然是小声的,但身旁也不是完全没人,例如颜殊、画屏等人闻之无不侧目,就连青衣也被这句话惊住了。
池棠当然也是吃惊的:“居然要三个月?果然很难!”又问:“那周仪考得上吗?”
“他?”池长庭笑了笑,“他能混上个榜尾就不错了。”
池棠遗憾道:“看来这届状元还是杜壑了。”
池长庭也觉得遗憾:“这次太晚了,等过完年,我就去物色一个,你等着,爹爹给你培养一个状元师兄来!”
回头还是要向陆大姑娘打听一下她说的那个挺合适的人!
池棠眨了眨眼,爹爹想培养就培养,为什么要她等着?
说话时,任峻已经念完却扇诗,牵着新妇的手走出闺房,往前庭去拜别父母。
一个春风得意,一个含羞带怯,真如一对佳偶。
同行的男傧相们也是喜气洋洋,有种大功告成的得意。
池棠突然问道:“爹爹,你娶阿娘的时候是不是不用人帮忙,独自闯关,所向披靡?”
池长庭默了片刻,笑道:“你娘出嫁的时候,只有你何叔叔充作她娘家兄弟,你说爹爹需不需要人帮忙?”
池棠一怔,问道:“爹爹,你不是说我有个舅舅,还有个姨母吗?”
幼时母亲也同她说过,外祖家在很远的地方,远到她至今没有去过。
池长庭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改天再跟你细说,爹先去给周仪主婚!”
新人上车离开后,池长庭便去了敦化坊。
送嫁的宾客们回了宅内,主家已经摆好酒席等候同欢;围观的路人则各自散去。
池棠正要转身回去,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不由怔住。
她来干什么?
那人没在看她,而是望着池长庭离去的方向,眼里含恨含怨,复杂得教人看不懂。
大约是看得太专注了,一时没注意到人群散开,将她暴露了出来。
待发觉时,她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张望间发现池棠在看她,立即狠狠地瞪了池棠一眼,扬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