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闹了那一通, 许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秦昭牵过牛车道:“先离开这里吧。”
三人走过街市,阿易小声道:“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当然没有。”景黎瞧了眼秦昭的神色,安抚道, “是那些人不对, 不是你的错。”
“但如果不是因为我……”阿易欲言又止。
他不懂这街上的规矩, 今日他们来得早,这街上还有很多空位, 他一眼就看出那个位置最好, 便带景黎把摊位占了下来。
谁知道却遇到了这种事。
阿易没再继续说下去, 又问:“我们明天是不是不能过来了?那些人明日一定也会来找我们麻烦的。”
“无妨。”秦昭道,“他们多半不会再来了。”
上次偷偷拔掉他家秧苗的李鸿宇摔断了手臂, 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好,今日那两人多半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家小鱼可不是这么好冒犯的。
不过秦昭没有多做解释, 而是又道:“若你们不放心, 可以寻个人陪你们。”
景黎:“嗯?”
片刻后,三人坐在街边一家小餐馆里。
秦昭在一旁悠悠品茶, 阿易坐在对面小口小口地吃景黎买来的糖糕,眼神都亮起来。
一派和谐的气氛里,只有景黎在心里偷偷算账。
他今天卖蔬菜赚了一百三十多文,买了二十文糖糕分给阿易吃作为报酬,剩的钱又去街上买了些生活所需之物,已经所剩无几。
景黎摸了摸怀里干瘪的荷包, 有点肉疼。
自从管了钱,他就变得格外抠门。下馆子的消费比回家做饭贵得多,何况他家现在有吃不完的蔬菜,只要不做肉, 在这里吃一顿饭的钱,在家能吃十来天呢。
算下来,不就跟今天没赚一样吗?
赚钱真难。
“客官,您要点菜了吗?”这会儿正是饭点,店小二在各个桌案间来回穿梭奉茶。
秦昭回答:“再等等。”
“好嘞。”店小二应道,“要点菜您叫我。”
景黎惊愕:“还有人要来?”
三个人吃饭已经够贵了。
似乎看出景黎在担忧什么,秦昭放下茶杯,平静道:“别担心,是来付账的。”
景黎:“……”
阿易:“?”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宽胖的身影出现餐馆门口。
小胖子视线在大堂搜寻一圈,很快看见了景黎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步走过来,坐下第一句话就是:“先生今天放课又晚了!”
景黎默默望了他一眼,又偏头看向秦昭。
他就知道……
除了陈彦安这个冤大头,还能有谁愿意来给他们付账?
这家伙今天租给他们牛车都没舍得要钱!
镇上的私塾与学堂上课时间不同。学堂一般上午授课,还有晨读,若遇上严苛些的先生,甚至天不亮就得起床。
可私塾不太一样。
私塾里的学生大多是附近几个村落的农家子,早晨得先帮着家里干农活,通常要巳时三刻之后才上课,一直上到下午。如果赶上农忙的时节,上课的时辰就要推到午时之后了。
因为这样,私塾中午休息时间不长,只有小半个时辰。
秦昭朝陈彦安点点头:“点菜吧。”
陈家分家之后,陈彦安和陈大嫂依旧跟着陈老太住在陈家小院,其他几个兄弟则各自分了点房和地,出去自立门户。
至于被赶走的陈家老四那份,自然也给了陈彦安一家。
因此分家过后,陈彦安和他娘的日子反倒比先前过得更好些。
陈彦安也没吝啬,直接叫来店小二,点了几个店里卖得好的小菜。一边点还一边问阿易喜欢吃什么,忌讳什么。
景黎还是头一回见小胖子这么妥帖细心,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席间,秦昭向陈彦安提起今日在街市上发生的事。
“有人欺负阿易?”陈彦安眉头一皱,“你怎么早不来找我,我揍那小子去!”
陈彦安会不会打架景黎不清楚,但这小胖子体格比一般人宽胖些,看上去倒是格外唬人。
秦昭道:“人已经被赶走了,只不过……接下来几日蔬菜售卖,我不放心他们独自前来。”
秦昭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偶尔上街来一趟没问题,但日日都陪着来肯定吃不消。
他没打算勉强自己。
陈彦安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听懂了秦昭的意思:“你是说……让我送他们来卖菜?”
景黎注视着陈彦安,从他眼神里明明白白读出了几个字。
——还有这么好的事?
秦昭道:“对。”
“可是陈公子不是要去私塾读书吗?”阿易向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小声插话,“会不会影响功课呀?”
陈彦安想也不想:“当、当然不会!”
秦昭:“所以明日你们带来的蔬菜可以适当减少,只要在巳时三刻前卖完便好。”
私塾最近的授课时间从巳时四刻开始,他们在巳时三刻结束,陈彦安正好能赶上去私塾。
话虽然这么说,但景黎觉得,就算真的误了点时辰,陈彦安也完全不会介意。
毕竟能和阿易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呢。
这小胖子。
阿易也道:“我明白了,那就麻烦陈公子了。”
陈彦安的脸莫名红了:“不不不……不麻烦!”
吃过了饭,陈彦安还要赶回私塾上课,秦昭带两位小少年回村。
三人先将牛车送回陈家,再把阿易送回现在居住的小屋,秦昭牵着景黎往回走。
与阿易分开后,景黎才问:“你今天这……是与陈彦安约好的?”
“嗯,他来求我帮忙。”秦昭没有隐瞒,“他听说阿易要与你去镇上,想让我帮他制造机会,报酬是请我们吃个饭。”
“可你们这样……”景黎有些迟疑,“你们这样不大好吧?”
秦昭问:“有何不好?”
“阿易也不喜欢陈彦安啊,你们这样做……”
秦昭道:“陈彦安除了性子幼稚了些,品行不坏。若阿易对他没有好感,他不会做出冒犯之事。”
“也是哦……”
“倒是你。”秦昭停下脚步,偏头看向景黎,“今天的事,你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景黎:“……”
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
忘是肯定不会忘的,方才不提,只是因为他家小鱼好面子,在外人面前不方便做点什么。
秦昭注视着他,嘴角略微弯起:“这才一上午不见,我家小鱼怎么就成了别人的男人?你这是——”
景黎连忙踮起脚,在对方唇边飞快亲了一下:“你别说啦,我错了还不成吗?”
秦昭不为所动,含笑问:“这样就足够了?”
“我……”
蹬鼻子上脸这套秦昭向来很是擅长,第一次亲一下便好,第二次就要亲两下,第三次就该亲得再长一些,慢一些,总之好处只多不少。
可他们如今就站在石板小路上,远处不时有村民路过,也不知有没有看向这边。
景黎视线往四周看了看,耳朵微微红了:“还……还有人在呢。”
秦昭眸光微沉,沉默地拉着景黎便往家的方向走。
推开院门,景黎跨进去,却被人轻轻推了一下。他后背抵着竹制的院门,刚开口便被人吻住了。
漫长而深入的吻,景黎很快被吻得有些腿软,下意识抓紧了秦昭的衣袖。
“谁的男人?”秦昭稍抬起头,垂眸注视着他。
“你的。”景黎被他吻得有点缺氧,晕乎乎地顺着他的话道,“你的男人。”
秦昭眉梢一挑,显然不太满意,再次吻下来:“不对,再想。”
他的手也没闲着,一手勾起对方下巴,一手则环在腰间徐徐摩挲。
滚烫的热度从被触碰到的地方汹涌至全身,景黎终于耐不住那温柔的折磨,颈侧泛起一点鲜红。
是鱼鳞又藏不住了。
秦昭托在景黎侧脸的手掌下移,掌心覆在颈侧,果真感受到那凉丝丝的触感。
碰到的瞬间,怀中的身体重重颤了一下。
“唔……你、你是我男人!”景黎眼眶都红了,呼吸急促,“别碰那里……”
秦昭眼底含笑,安抚地亲了亲景黎的嘴唇,松了手。
他都不明白小家伙怎么会这么敏感,只是亲一亲、碰一碰他就受不了,若再做点别的,他该怎么办?
景黎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
他拉了拉衣领,藏起颈侧那几片鱼鳞,委屈得冒泡。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能控制好这些破鳞片!
接下来几日,陈彦安都按约定跟着景黎和阿易去镇上卖蔬菜,果不其然,那两个来捣乱过的庄稼汉再也没有出现过。
景黎向街上其他农户打听了一下,据说那两人一个被狗咬断了腿,另一个不知吃到什么,晚上就开始上吐下泻,双双在家卧床养病。
那两人欺行霸市好一段时日,街上的农户都不怎么喜欢他们,说起这事时还颇有些幸灾乐祸。
没了碍眼的人打搅,景黎的生意越做越好了。
他家的蔬菜原本就比别家生得好,白菜更甜更大,黄瓜萝卜之类的更是个头结实饱满,何况还有阿易的生意头脑在,两三天下来,来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
他们非但没有来得及减少运送的蔬菜,陈彦安甚至还去村长家租了个两倍大的牛车来运菜,依旧能在私塾上课前早早卖光。
“我先去私塾了,嫂子,阿……阿易,你们回去路上当心点!”陈彦安帮着收拾完东西,对二人道。
阿易点点头:“你也注意安全。”
陈彦安脸瞬间涨红了,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扭头跑了。
阿易望着他的背影,有点纳闷:“景黎,陈小公子的口齿……是先天如此吗?怎么时不时说话要结巴?如果先天那就没办法了,若是后天导致,我好像在医书上瞧过一种治疗的法子。”
景黎:“……”
景黎默然片刻,道:“不用,他一直是这样。”
阿易眨眨眼,有点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
景黎:“…………”
阿易没注意到景黎欲言又止的反应,又道:“对了,薛爷爷说过了今日芪冬草就晾晒完成,明日就可以开始制药了。他大致与我说过,制药的法子有些繁复,我们可能……需要留在家帮忙。”
这样一来,可就没法天天过来卖蔬菜了。
他们卖了这么久,虽然生意不错,但由于每日运输的蔬菜有限,想把那两亩地的蔬菜全卖掉,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更何况,现在是有阿易来帮忙,等到解药制完,阿易就必须回县城里了。
景黎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想着回家先与秦昭商议再决定,便道:“我们先回去吧。”
阿易点头:“好。”
二人驾着牛车离开街市,忽然听见路边一名菜贩道:“您家每天要十多斤啊,这可不巧,我家地里没这么多菜了,还得留着自己吃哩!”
景黎忙拉住缰绳让牛车停下。
与那菜贩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衣服是很精细的绸布制成,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身。
景黎下了牛车走过去,很快认出了那个人。
这不是方家的那位管家么?
第一次见这位方管家,是当初秦昭去他家卖乌山参。
后来则是因为秦昭救了方家那位小少爷方天应,方应天因此和秦昭交好,景黎也跟着认识了方家人。
上次方天应来临溪村送家具,这位方管家还跟着呢!
“方管家,您是要订蔬菜吗?”景黎问。
方管家转过头来,也认出了他:“你是……你是秦先生家的夫郎?”
“是。”景黎道,“我家有多的蔬菜,您要多少?”
还没等方管家搭话,身旁有个卖包子的小贩开口道:“方管家,您买他家吧,他家菜好。我还没吃过这么甜的萝卜!”
景黎和阿易都是模样顶好的类型,在这街上做了好几天生意,街市上已经有不少人认识他。
众人七嘴八舌推荐着,景黎道:“您要不放心可以跟我们去村子里看看。”
“秦先生是我家少爷的朋友,我哪有不信的道理。”方管家和善地笑了笑,解释道,“先前给我家供应蔬菜的农户近来家中母亲重病,回乡探望去了,我这才来街市上寻一寻。”
“我家人多,每日至少需要十二至十五斤蔬菜,你要是愿意帮着送到府上,可以按照街市上的价格收。”
景黎与阿易对视一眼,点点头:“可以。”
方管家与景黎谈好了送货的时辰,偏好的蔬菜种类以及其他细节,留下十文钱作为订金,便告辞离开。
看着景黎将订金放回荷包,阿易有些惊讶:“我们刚才还在发愁该怎么处理剩下那些蔬菜,这就……这就解决了?景黎,你运气可真好。”
“是……是啊。”景黎干笑一下。
阿易还不知道锦鲤福运的事,不过景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景黎渐渐明白这福运对自己的意义。它不能让他一夜暴富,解决所有困难,它并非不劳而获,也并非天降而来。
它的存在……是给他创造机会。
就像他许愿治好秦昭的病,机会令他们去了县城,遇到了薛老先生和阿易,拿到了解药的药方。
可在这过程中,他们为此依旧付出了很多努力。
景黎并不觉得因为有了这些好运,会使得中间的努力毫无意义。相反,那些为了生活而付出的努力,那些为了抓住机会的不懈坚持,没有一样是多余的。
今天的事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他和阿易这么多天在街市上努力售卖蔬菜,就不会遇到这位方管家,事情也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景黎如今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份上天的馈赠。
他没有与阿易多做解释,又对阿易道:“你可以再陪我去个地方吗?”
片刻后,景黎带着阿易停在了一家书肆门前。
秦昭曾带他去过一家书肆,那家书肆的伙计认识秦昭,自然也认识他。不过景黎今天要做的事不敢让秦昭知道,因此他没敢去那家,索性饶了个远,去了镇上另一家更为偏远的书肆。
“……你想找志怪书本?”阿易问,“原来你喜欢看那些吗?”
“是呀,我很喜欢那些故事。”景黎硬着头皮扯谎,“不过我还没有认识很多字呢,所以才找你帮我挑一挑。”
阿易虽然是双儿,但自小熟读医书,识字自然不成问题。
至少比景黎熟练得多。
阿易没有怀疑,拉着景黎穿梭在书柜间:“你想看哪一种呀,狐妖与书生吗?”
景黎:“不要那个,聊斋我早就看过了,我想要讲妖怪修炼成精的。”
阿易困惑地眨眨眼:“……聊斋?”
“没、没什么。”景黎岔开话题,“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讲志怪修成人形的过程那类的书。”
在好几次被秦昭亲一口就亲出鱼鳞之后,景黎越来越觉得多半是自己功力不到位。他身为一条锦鲤成精,变成人之后一天都没有好好修行过,一定是这样才导致幻化不稳定。
他决定找几本书来补补课。
“唔……我找一找。”阿易在书架间寻觅片刻,从里面抽出一本,仔细翻看片刻,“你觉得这本《妖物志》如何?”
景黎凑过去:“上面怎么说的?”
两颗脑袋在书架间靠在一块,阿易帮他读上面的文字:“你看这一页,上面说了妖怪修行成人的五种方法,还说因为刚修成人形不稳定,需要……”
他读到这里话音忽的戛然而止,用力把书合上,不敢再看。
景黎正听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忙问:“怎么了?书上说什么?”
阿易脸颊微微有点发红,小声道:“书、书上说,妖怪刚修成人形很不稳定,需要……需要和人双修采补。”
景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