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此事又和老夫有什么关系呢?”尹继善有些迷惑,“问心之事,问高恒是对着,难不成还问老夫吗?”
“这事儿只怕是也要问山翁的,而且我估计,问山翁之心,更重要一些。”
“此话怎讲?”
尹继善有些不懂了,“这明摆着还是高恒的事儿,怎么又是问我的心来了?”
“为君上者,对着臣下的要求,自然是要兢兢业业,尽心办差,可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对着君上,是不是忠心耿耿,坦诚以见——自然,”刘纶看到了尹继善脸上的神色,“咱们也不可能一直如此,但起码要让君上知道咱们是绝无私心的。”
“就算是真的有私心,也不能让圣上看出来,万岁爷要觉得,咱们没有私心。”
“高恒接下去,只怕是真的有私心了,”尹继善抚须说道,“我这问话,他是必然不会如实回答的。”
“那山翁,预备怎么禀告圣上呢?”
尹继善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要帮衬一二……不对!”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后颈上的汗毛倒竖起来,“我知了!这问心之事,又是问高恒是否坦荡,愿意从实招供;亦是问我,问我是不是能够忠心办好主子的差事儿!”
尹继善不是愚钝之辈,实际上他的聪明才干十分惊人,尹继善唯一的问题,就是一路走来太顺利了,年少成名,三十二岁就已经是署理江苏巡抚,跨过了别人一辈子都跨过的门槛,三十二岁……很多人这个时候都还尚未科举及第。
宦途风险在尹继善这里,几乎是不存在的,一路顺风顺水的从地方督抚,到部堂尚书,再入军机处拜相,这么多年下来,又到了领班军机大臣的位置上? 尹继善实在是过得有些顺利,所以用一句不怎么恰当的话,就是尹继善在有些方面,还是稍微天真了一些……这虽然不是刘纶说出来的话? 但有些时候刘纶其实是这么觉得的。
尹继善自己个想通了,站了起来,在殿内踱步? “在养心殿内,老夫实际上已经是答错了。”
“是,这事儿万岁爷来问山翁? 不是问这些事儿怎么办? 而是要听山翁的态度如何。”
“你说的不错? ”尹继善背着手在殿内徐徐踱步,“这是小事儿? 可在这小事儿上? 我的回答,的确是让万岁爷不满意了。”
“可我并无私心? ”尹继善转过身子来对着刘纶苦笑道,“如叔是知道的!我想着高恒这事儿算不得什么大过? 谁都有这样的事儿? 帮衬着遮掩一二? 想必是无妨? 没想到,万岁爷竟然就动怒了。”
“如今山翁身居首辅,可知道这位置不是那么好当了!”
尹继善点点头,摊手很是无奈,“愧不该听如叔之言。”
之前尹继善得了自己女儿的消息,知道傅恒有急流勇退之心,不免也心动了,所以来找刘纶商议,如何运作这个事儿,刘纶那个时候就不赞成尹继善接傅恒的班,一来傅恒乃是炙手可热之大功臣,傅恒不说走,谁都挪不开他;二来刘纶也劝谏尹继善,说他较之傅恒的话,圣眷太少,而且皇帝一定会存了比较之心,比较傅恒如何好,尹继善做的如何不好。
而且昔日虽然傅恒不在都中在缅甸征战,尹继善主持军机之事已经有些日子了,可那到底是代理,就算是偶尔不妥当的事儿,皇帝也不会过分追究,按照刘纶的意思,就居于次位,小心经营多年,等着水到渠成之日再由皇帝亲自提出才好,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之前平定缅甸的事儿,尹继善是不认可并且反对的,如今大胜归来,皇帝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对着尹继善能不能体察上意,还是有些犹豫的。
刘纶的建议,那个时候尹继善没有听进去,现在这个时候也终于又有些后悔了,不过刘纶没有说“早知如今,何必当初”的话儿,这些话只能是发泄情绪,压根就起不到什么解决问题的作用。
“山翁乃是军机首辅,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外头的人看不清楚,学生是最清楚的了,那是高处不胜寒,比如今个的事儿,若是来问学生,学生如何回答,万岁爷都不会以为甚,可山翁这样的回答,不免就会让万岁爷怀疑,是不是借君上之恩,宽容待下,以图名利之心。”
尹继善苦笑,“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如叔,你说的再对不过了!虽然不指望高恒如何报答,只是想着可以卖一个面子,我和他都在旗下,日后总是少不了要见面。”
“所以山翁这事儿不可不谨慎啊,”刘纶笑道,“不仅仅是此事儿,山翁已经是主持军机处几个月了,也要想想自己个是什么样的一个风格。”
“风格?”尹继善微微点头,“执政之心,如何对上,如何对下,如何对民,是吗?”
“是,”刘纶点头道,“这才是山翁要好生思索的,其余的事儿可以慢慢想,可这如何对君上,山翁该趁着这个事儿,好生的想一想。”
尹继善坐了下来,这样细谈半日,茶水早就已经凉透了,苏拉进来换茶,刘纶摆摆手,让苏拉出去,不要打扰尹继善,尹继善思索许久,微微一叹,“只能是悦上而不顾下了!”
刘纶微微一愣,没想到尹继善想了这么久,只是想出来了这样的一句话,“山翁?”
“本朝军机大臣,外头之人,都和前朝大炎的内阁大学士相提并论,可咱们如何不知道,咱们的权柄,和前朝大学士,那是天壤之别,”尹继善说道,他的神态萧索,虽然只是当了几个月的军机首辅,可显然是有些累了,“只是应承旨意,参谋政务罢了,如何行事如何当差,还是要万岁爷一言而决,咱们不过是点头罢了。”
尹继善站了起来,看了窗外慢慢的日影,这会子已经是午后三四点了,阳光渐渐的弱了下来,照在窗棂上,在尹继善的脸上幻化出和他素日神色完全不同的样子,“今个的事儿,就是如此,若是按照寻常的办理之法,高恒算不得什么罪过,可万岁爷要办,老夫也只能是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