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铃声一直在响,可聂染青一点儿也不想接起来。她在心里从一默念到三十,结果电话还是在响。聂染青打心眼儿里佩服聂染兮的毅力,若是她早就挂断了。她叹口气接起来,用十分懒洋洋的语调回过去:“聂染兮。”
聂染兮就比她干脆利落得多:“我要跟你见一面。”
想见就见,许谈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后面好歹还带了个“好吧”咨询一下意见呢。聂染青冷冰冰地回:“我不想见你。”
“聂染青,你在害怕么?”聂染兮说得冠冕堂皇极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总归是姐妹,对不对。”
“你从小到大可没怎么把我当你妹妹,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从没把你当姐姐。”
“你争来争去,想要争到什么时候为止?”
聂染青差点又要挑起怒气,深深呼吸后又勉强压下:“聂染兮,话不是这样讲的。谁从小见到我的衣服更好看就撅嘴不吃饭?谁从小到大一直都试图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抓在手里?这些话说出来多伤和气,聂染兮,你过得快活还是堕落都跟我没关系。争到什么时候为止?这话还是我说比较合适。”
“我怀孕了,”聂染兮忽然说,声音温柔又坚定,还带着隐隐的喜悦,“我怀孕了,聂染青。”
“真的么?恭喜,”聂染青当机一秒后醒悟过来,“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去医院检查得知的。”
“然后你就来给我示威了是吧。”
“你早晚会知道,我想我还是告诉你一下比较好吧。”
聂染青说得轻声慢气:“那还真是谢谢你的体贴周到啊。”
那边反倒轻轻笑起来:“聂染青,几天不见,你沉稳了不少嘛,看来习进南教导得你不错。不过,你以为陆沛说要离婚就离得成么?我下个月就要回英国了,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你难道不想叙叙旧么?我们每次谈话都剑拔弩张,我希望这次能好好谈谈。明天下午六点,我在你学校前面的蓝色咖啡店等着你,我相信你会来的。”
聂染兮行事从不拖泥带水,说完就挂了电话。聂染青捏着手机,再也坚持不住,心中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而来,她觉得有点晕眩,腿甚至微微发抖,她刚想扶着墙壁,忽然后面一只手撑住了她。
聂染青扭头一看,却是楚尘,而且是一脸担忧的神色:“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苍白?刚刚是谁打了电话过来?怎么了?”
聂染青摇摇头,把胡思乱想暂时压下,冲楚尘扯了扯嘴角:“谢谢你啊,我没事,就是偶然低血糖。”
“那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找习进南来。”
“不必,”聂染青立刻拉住他,力气大得让楚尘差点摔倒,“我自己坐一会儿就行。”
楚尘看了看她,说:“那行,我先进去了,不舒服的话别逞能,记得找我或者是习进南。”
聂染青笑了一下:“楚尘,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能游戏花丛片叶不沾身了。瞧你这话说得,还真是够男子汉啊。”
楚尘乜她一眼:“我很难把你这话理解为夸奖我。”
聂染青闭上眼:“那就不是吧。”
楚尘进去后,聂染青轻轻倚着假山,而后慢慢低下去。她就像是吞下了半生不熟的米粒,翻来覆去就是难以下咽。盛夏的夜晚,大地余热仍旧烤得台阶微微发烫,柱子也并不清凉。聂染青手里的食物被楚尘以防止她不慎丢掉为由端走,聂染青紧紧抓着裙子下摆,原本平整的衣裙被她揉出好几道皱褶。
其实她早该有这个心理准备,陆沛不是圣人,没什么义务一直守她到老。聂染青只是觉得鼻子发酸,这个事实来得太快,她还没完全接受。
她在原来的时候,只要遇到不高兴的事就会找陆沛撒气。一周总有那么一次,陆沛会在电话里陪着她聊到很晚。后来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只要一看到钟表过了12点,就会道晚安。她在电话这边,用最和缓的语气,对自己心中的王子说:“晚安。”
而陆沛总是会比她语气还和缓十倍,温柔如同窗外月光洒满她的心:“晚安。”
那时是真正的无忧无虑,她住在父母和陆沛筑成的碉堡里,连不高兴都是那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时幸福触手可及,她不需争取,一切都摆在了面前。那时她比现在不知任性多少倍,因为她自持陆沛不会离开,幸福会永远延续。
聂染兮粉碎了她以为永远屹立不倒的支柱,于是所有的美好都成了故事,事实敲打着心房,每一下都让人呼吸难当。
聂染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慌乱擦去眼泪,正想去趟洗手间整理一下,去听到一个清冷又熟悉的声音:“怎么了?”
聂染青叹气,为什么她这三年时间里,每次哭泣都能被习进南看到。她假装从包里找纸巾,却先被习进南伸过来的手擦去了脸上残存的几滴泪。
聂染青有点尴尬地别过脸:“你怎么出来了。”
“楚尘把你的盘子给我,说你还没吃饱。”他轻轻皱着眉头,跟着蹲下来,“觉得累了?妆都快花了。”
聂染青看着他清朗的眉目,三年来这种模样她看了不知多少次,习进南很少有疲惫的时候,在他的面前,聂染青常常有种仰望的感觉,好像她所有的烦恼在他面前都算不上烦恼。她拽着他的前襟,眼睛雾蒙蒙的,习进南英俊的脸庞在她看来也是模糊一片,聂染青的声音有点发颤:“习进南,我要回去。”
他伸手环住她,很紧,聂染青伏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温暖,他不说话就能给人很安定的力量,聂染青紧紧咬着唇,生怕自己会没出息地哭出来。
聂染青的心情渐渐平缓,习进南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去取车。”
等他离开,聂染青慢腾腾地起身,两条腿已经麻掉,她撑着石头站起来,结果因为眼黑差点摔倒。
回去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都是心事重重,不仅如此,这种沉默还一直蔓延到第二天习进南离开。
可是聂染青没怎么注意到。她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和聂染兮的约见上。她最终还是去了咖啡店,不过没抱着什么好的打算,而是以一种嘲讽的精神赴约。
傍晚时分依旧是闷热难耐。聂染青到咖啡店门口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她推开门,却又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得一哆嗦。聂染兮享受被注视的感觉,聂染青朝窗边一望,她果然在靠窗的那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聂染青在临到达之前看了看时间,7点,比原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她是故意的。
不过聂染兮倒是悠闲,一双眸子一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看到她走过来反而是微微一笑:“坐吧。迟到半小时,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事实上我也才到了不到两分钟。”
比耐心她比不上聂染兮,比温柔她比不上聂染兮,比心机她还是比不上聂染兮,聂染青决定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说吧,虽然你说得我不一定相信。不过怀孕了还要来咖啡店,真不愧是聂染兮啊。”
她笑盈盈地:“这里也有别的,我选别的也可以。”
聂染青抱着双臂点点头:“对啊,我疏忽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在这里喝咖啡,然后等胎儿有什么不测,就转嫁到我的头上呢。”
聂染兮笑得更好看了:“你既然不相信我是真的怀孕,又何必说这么诅咒的话。”
“彼此而已,你告诉我你怀孕,还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她今天来之前,总算明白了昨晚那一通哭泣实在是白白浪费了眼泪。聂染兮如果能怀孕,怎么可能会那么晚才告诉她。她打电话的时候已经9点半,就算是下午知道的怀孕结果,那也是过了好几个小时了,照她那种性格,怎么可能会那么晚才想到对她示威。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知道三年前陆沛为什么会在一周之内就跟你分了手。”聂染兮说话很慢,而且抑扬顿挫,就像是在娓娓地讲故事,“可是你既然不会离婚,知道后对你有什么用?”
“如果有一个秘密,别人都知道而你却被蒙在鼓里三年,你也会想知道真相。”
聂染兮笑得十分神秘:“你就没有想过再问问陆沛么?三年前他不肯告诉你,现在不见得不想告诉你。”
“我自己的事不需你来操心。”
“这怎么算是你自己的事呢?你不是一直就认为陆沛本来就应该跟你结婚的么?聂染青,其实你心里大概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吧,你一直不希望我是你姐姐,就算是表姐也比亲姐要好啊。从小到大,我和你争的每样东西,争得头破血流。多悲哀,我们两个,假如没有血缘关系,也许会好得多。”
聂染青冷冷地说:“聂染兮,注意你的用词,你这样说会让爸妈寒心。你想说什么就请快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啊对了,你和陆沛是不是在闹离婚?这次你怎么会找上我,是又想离间什么吗?”
聂染兮笑得更开怀,像是一朵玫瑰在盛开:“别幸灾乐祸得太早。你在这方面栽的跟头还不够?以前你以为陆沛是你的,然后你就冲我笑得得意又讽刺,后来我把这笑容还给你,你都哭了。可是呢,我告诉你,我一次都没有哭过,哭的人永远是你。大学你每次回家,买给爸妈的东西永远比我的华贵,可是没一次比我贴心。聂染青,你天生粗线条,除了嫁给习进南之外,你这辈子还有什么成就呢。”
上次她的确输得一塌糊涂,可是这次就不一定了。聂染青靠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别总给我下定义。你以为你多了解我么?你说我没什么成就,那你呢?顶着一个光环回来,周游在各个宴会之间,笑得那么好看,曝光率也高得那么好看,慈善事业做得蒸蒸日上,外面说你早出晚归,舍小家为大家,谁知道你是真的因为小家没了,才不得不去从大家身上找安慰。”
聂染兮笑:“我简直要鼓掌了。看来上次的确是你发挥失常,才会被我气得晕过去,这次不赖嘛。”
“你废话说完了?我要知道原因。”
“我没打算现在告诉你。我来就是想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结果想不到还不错。我也还有事,我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富裕,先走一步。”聂染兮说完站起来,手镯叮当,项链闪亮。
聂染青笑得十分灿烂:“走好不送。”
聂染兮想了想,忽然把额前的头发拂了拂,冲她笑得十分甜美:“其实陆沛不比习进南差,习进南对你好,陆沛对你更好。其实你不知道的很多,可是我相信就算你知道了所有的事,你的反应依旧会让人失望。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我说话,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听不听进去随你的便。聂染青,你现在过得已经够好了,你不应该再奢求更多。难得糊涂,可是你偏偏不想糊涂,你这个样子,到头来注定一败涂地。好日子就快到头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好好珍惜吧。”
要是聂染兮没有说的最后那几句话,聂染青估计可以认定自己完胜。可是她心里一点欢快的感觉都没有,她甚至连回家的欲望都没有。已经九点半,她在大街上一个人游荡,心里胡乱地想着过去的事,她在她和聂染兮所有的相处中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到一个比较值得回忆的场景。
的确够悲哀。
她恍惚地上了辆计程车。各种回忆不断在脑里冲撞,最后的结果就是堵塞。她的大脑成了浆糊,以至于到家的时候连车费都差点忘记付。
聂染青一回到家就闻到一股烟味,于是立刻捂住鼻子。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光亮照进来,习进南正站在窗前,修长玉立,手指间有点点的明灭。她合上门,他回过头来,但没有动。
他的这个姿态让聂染青觉得恐慌,她站在门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连灯也忘记打开。
他却是笑了一下,在挨着窗户的沙发前坐了下来,冲她伸出手:“过来我抱一下。”
习进南平时很少会抽烟,更极少在家里抽过。聂染青不理会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皱皱眉说:“烟味这么大,快去洗澡。”
屋子里没有足够的光线,他的整张脸隐在黑暗里,聂染青能勉强看清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很小,而且充满讥讽。
她心中更加不安,她望着他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