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冬看到何修远这幅样子, 想到刚才碰下了肩膀就激起对方这么大的反应,顿时连该不该扶他起身都不知道了。
但是不扶吧, 他看着大师兄这么跌在地上,又不像个话。
何修远用手撑在地上, 去拉边上的椅子, 好不容易支撑自己稍微起来了一些, 又两腿一软, 跌得跪坐在地, 反而呼吸更重了一些。
谢冬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征询何修远的意见, “师兄, 要我帮你吗?”
“不。”何修远咬着牙道, “你别碰我。”
谢冬只得又收回了手。
但这么不尴不尬的, 也不是个事。
到了这个时候,谢冬自然已经明白自己做错了。或许他早就知道, 打从最开始他就知道, 哪怕要谈谈, 也不应该选在这个时候。
更何况他过来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紧闭的房门, 或者一个包好的大茧……说老实话, 若真是一个紧闭的房门或一个包好的大茧,他或许会有些失落,但站在边上看看,也挺满足的。仔细想想, 他大半夜的自欺欺人跑出去散步,本来也只是想要看到这些而已。
结果大师兄非但开门,还让他进来,与他对话。
对谢冬而言,这是一个惊喜。惊喜之下,患得患失,他最后自以为看破了大师兄的状态,更是得意忘形,才一手导致了眼前这个糟糕的结果。
嘭咚一声。大师兄再一次试图起身而失败,反而将那把椅子给推了出去,连个可以支撑的东西都没有了。何修远跪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越发咬紧了嘴唇,额头上的汗落在了地上。
谢冬停止了自责。此情此景,哪怕自责也是不合时宜的,他应该想办法弥补。
何修远看了谢冬一眼,想要谢冬出去。他并不希望这副难堪的样子被师弟一直看着。
结果何修远还没有开口,谢冬已经转了身,走出了房门。
何修远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呼吸。他应该庆幸师弟的善解人意吗?但是对方出去得这么干脆,又让他的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难受。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何修远还没来得及弄清自己的思绪,谢冬突然又回来了。
谢冬只是在外面捡了一点树枝。
他将树枝摆在地上,半蹲下去用双手按住,往里面灌注着自己的灵气。很快树枝便发了新芽,往何修远那边延伸而去。
谢冬是琼炎之体,并不擅长玩木头。但他好歹是个正统的法修,虽然只是凝元,面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也总比大师兄玩火的时候要来得好一些。树枝的新芽在大师兄的身遭盘结成一块椅面,又从底下生长出矮矮的四足。
树枝椅面的高度与位置,都十分合适。等做到了这些程度,谢冬便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着何修远,也不说话。何修远估摸出他的意思,试着往身后一靠,果然正正好便坐了上去。
谢冬还怕他倒了,赶紧又让这些树枝长出靠背和扶手来。这一下弄得有些急,谢冬浑身的汗都出来了。
再然后,椅面下的四个小短腿才慢慢开始往上长,托着何修远。谢冬废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叫这些树枝长得和之前那张椅子一样了,重新让何修远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旁。
谢冬这才抹掉额头的汗,暗自庆幸大师兄的分量不重。
“师弟,”何修远将双手搭在桌沿上,“多谢。”
“别,师兄你千万别谢我。”谢冬又过去捡起那张刚才被何修远不慎推到一旁的椅子,端回来,摆在树枝椅子的边上,“本来就是我害的,你别打我就行了。”
这么一比较,那把树枝椅子虽然各种尺寸都和这把一样了,模样却丑多了。想到这玩意是自己造出来了,谢冬只觉得自己的审美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不禁露出不忍目睹的眼神,“今晚你先将就将就,明天再换回来。”
何修远摸了摸身下的枝藤,只觉得一阵新鲜的木香十分怡人,丝毫不明白谢冬的感受。
而谢冬说完了那话,踌躇了片刻,又道,“师兄,今晚是我太唐突了。”
他低低向何修远道了声歉,期间一直观察对方的神情。此时大师兄的神态已经恢复,就像今晚谢冬推开门时所看到的第一眼一样。甭管是不是装的,至少看起来正常了。谢冬便稍微放下心来,然后就想要告辞。
“掌门师弟,”何修远却又将双手握紧了一些,“今夜你为什么过来?”
谢冬正往门口走的脚步顿时僵住。
这个问题之前大师兄问过,谢冬回答说只是想谈谈。但此时他要是再说只是想要谈谈,恐怕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
是啊,想谈谈,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什么非得今夜?
谢冬叹了一口气,“师兄,你又为什么会放我进到这屋子里来?”
何修远本就握紧的双手,一下子用力得连掌心都几乎被指甲戳破。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道,“师弟,对不起。”
谢冬懵了。
别呀,大师兄怎么又和他道歉了?
“其实你来之前,我已经快要忍不住了。”何修远道,“可是你过来了……我想要证明给你看。”
谢冬闻言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向我证明你能忍?”
何修远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非得给我证明看呢?”谢冬忍不住问他,“这是你自己的事啊。当然,我是有点拎不清,看到你这样我管不住我这张嘴。但这是我的错,你把我当成个白痴丢在一边就行了,你没必要给我证明啊?”
“你不是白痴。”何修远认认真真道,“你是掌门师弟。”
好吧,谢冬顿时哭笑不得。
他觉得大师兄越发可爱了……衬得他自己越发龌龊。
“师弟,”何修远又看着他问,“难道我真的不应该忍吗?”
问这句话时,不知道是不是月圆之夜的原因,大师兄的眼角有点湿,眼睛水汪汪的。
谢冬有些明白过来。自打何修远的这个秘密被他发现以来,他谢冬一直在反对大师兄的做法,反对他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的东西。虽然谢冬以己度人,如果他身旁也有这么个人,他一定会坚持自我,完全不把对方当一回事。但大师兄还是和他不一样。他的态度,终究是让大师兄产生了迷茫。
而如今何修远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忍。
究竟应该顺着大师兄,消除自己之前所造成的影响,还是应该直接实话实话?
谢冬叹了口气,“师兄,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只能说,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忍。”
“那你会怎么做?”何修远问。
“找个男人。”谢冬答道,“办了。”
这是大大的实话。谢冬本来就是个比较推崇及时行乐的人,哪怕他也会因为四百万而忍耐,忍耐的限度却只是那样而已。如果他也有大师兄这种体质,四百万肯定早八百年就花掉了。
这答案叫何修远猛地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那神情就像是第一天认识谢冬似的。
谢冬咳嗽一声,目光不禁开始回避,“我只是说,如果是我的话。”
“师弟!”何修远猛地提高音量,显得很有些气愤,“你打哪里学来的?”
什么叫打哪里学来的?谢冬十分冤枉,他本来就这样的,谁知道为什么何修远会一直以为他是个纯洁好宝宝?
“你才不到二十。”何修远还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能……”
“师兄,”谢冬不得不告诉他一个事实,“我爹这么大的时候,我大哥已经打酱油了。”
何修远看着他,有些懵。
“而我大哥这么大的时候,搞大了良家女孩的肚子,被对方家里人找上门来。”谢冬又叹了口气,“实话和你说吧,我以前还偷偷和他逛过窑子。”
当然,那个时候谢冬还小,根本没有接触到窑子的基本功用,只是纯粹跟着兄弟涨世面。
何修远半晌没有吭声,完全想象不到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他对于掌门师弟那纯洁美好的印象,就这么崩塌掉了一个角。
这么事情分明是如此地肮脏而又下贱!但他又怎么能如此看待掌门师弟呢?
掌门师弟认同的东西,肯定是有道理的。
“可是我、我……难道我也应该像这样吗?可是我……”何修远有些彷徨地道,“师弟,如果我也这样,难道会比现在好吗?”
谢冬想象了一下。
如果大师兄也是他这种态度,那么毫无疑问,根本等不到他在这里说三道四了。早在他入玉宇门之前,不,早在他出生之前,大师兄找过的男人就能排成一长串。想到这里,谢冬心中燥得慌,竟然对着那些想象中的男人就羡慕嫉妒恨了起来。但如果真要他来说实话,哪怕大师兄真变成那样,他也觉得比现在好。
人活着,难道不就是为了开心吗?
当然,谢冬最终还是无法将这种实话说出口。他纠结半晌,最终只能道,“你开心就好。”
何修远低下了头,依旧是满脸彷徨。
他既然问谢冬这些问题,自然是因为已经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他曾经试图通过修为提升而解决这个问题,但谢冬说得没错,修为的提升根本不能减轻欲望,只是让他更能忍了。
对此,何修远的想法是,再继续往上提升吧。金丹之上还有元婴,元婴以上还有元神,元神以上还有大成,大成以上还有渡劫。总有一个境界,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但他自然也会忍不住地想,如果到了最后依旧如此呢?他真的要忍一辈子?
谢冬给了他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但谢冬的答案,实在是……简直是……何修远的脸色阵红阵白,怎么想都无法接受。
谢冬不得不安慰他道,“也不用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嘛。你看那些双修道侣,和和美美,岂不也让人羡慕?只要两情相悦,这种事情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双修道侣?”何修远抬起了头来,“两情相悦?”
“是啊,两全其美,多好。”谢冬道,“你只需要找个喜欢的男人就好。对了,你现在有喜欢的吗?”
何修远愣愣地,半晌没有回答。好半晌,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开口。
谢冬此时也烦躁了起来,他都问了些什么破问题?明明这种问题以前也问过,但此时再问,谢冬看着何修远久久不答,心态也未免有些失衡了。
他真怕何修远点头,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但那个人不是他。
……等等,他竟然害怕这个吗?他竟然害怕何修远喜欢的人不是他吗?
谢冬扬起了头,长叹了一声。
好吧,承认了又怎么地?他是真的怕。想他谢家小少爷谢冬,玉宇门的堂堂掌门,竟然看上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是自家的大师兄……他就承认了,怎么地了!要不是看上了自家大师兄,他至于在这月圆之夜跑出去散步,生怕自己的四百万用出去了,又生怕一辈子用不出去吗?
但是此时此刻,如果何修远喜欢的是另一个人呢?
如果结局真的是这样,谢冬就……
坑那混蛋一个大的。
然后想办法帮大师兄把人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