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 好几个人看着凌溪的脸色就变了。
凌溪倒是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有可能被怀疑是冒牌的, 登时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自证。
“蠢货!”蓬莱派宗主见状, 不由得越发暴跳如雷, “真是蠢货!溪儿究竟是真是假, 难道我们会看不出来吗!”
说着他就又把凌溪给拉了回去, 还拿手臂在前面挡了挡, 回护之意溢于言表。
之前那几个家伙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 不由得面露尴尬。
是啊, 不谈宗主与凌溪关系亲近, 不该认错, 就谈在场好几个元婴真人, 也不会认错。要知道,想在元婴真人面前天|衣无缝地冒充一个大活人, 不仅得模仿外貌和言行, 还得模仿其灵气与神魂的每一点变化, 能做到的人修为必然在元婴之上,得是元神期或渡劫期的老怪物了。这当然不代表完全不可能, 但相对来说, 在魂灯上做手脚显然容易得多。
蓬莱派宗主正准备再多骂两句,让这些修行修糊涂了的家伙醒醒脑子,又猛然想起这儿还有外人,忙看了谢冬与何修远两人一眼。
只见何修远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而谢冬正垂头看着脚下那由白玉铺成的地面,以及其中镶嵌的灵石,眼睛都直了。
蓬莱派宗主便笑了笑,带着一种大门派的悠然,“两位道友,一来就让你们看到我蓬莱派这种乱象,实在惭愧。还行两位去客居稍微坐一坐,待我们处理好了眼下的事情,再好好招待你们。”
这话中之意很明确。家丑不可外扬,接下来的事情蓬莱派要关上门来解决。
玉宇门两人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很快便点了头。甚至在点头的同时,谢冬还眼巴巴看着四周建筑上那些蕴灵琉璃所制成的飞瓦。
被领去客房的一路上,谢冬一直像个乡巴佬进城一样,东看看西瞧瞧,脸上惊叹的神情就没拿下来过。
直至那领路之人暗笑着离去了,谢冬才松下了自己的双肩,用夸张的语气对何修远道,“有钱啊,大门派果然不一样,这蓬莱派真是太有钱了!”
何修远抿了抿唇,看了眼他的肩膀,却是问他,“为何紧张?”
谢冬闻言噎了一下,难道他方才很紧张吗?
好吧,被这么多元婴真人包围,紧张也是难免的事情,毕竟琼炎之体的价值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元婴真人而降低半分。幸而这次出门前谢冬已经嗑过一颗凝冰丹,压了压自己炎性体质的征兆,那些元婴真人也不会特意来探查他,总算叫他蒙混过关。
谢冬笑了笑,“第一次来这种大门派,当然会紧张。”
何修远看出他的搪塞,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这次真是大开眼界。”谢冬又多笑了两声,“你看到那瓦片,再看地上这砖。单这个房子,就是大几十万灵石啊。还有……哎哟!你看这蒲团!”
他说着就突然冲到了里面,掏出地上那块蒲团看了又看,“厉害了,这蒲团里面全都是缨凤叶啊!调气凝神乃是一绝,一个蒲团的市价至少十万灵石,啧啧,真想带一个回去。”
谢冬将视线落在角落交叠的五六个蒲团上,那神情可谓是垂涎欲滴。
何修远见他喜欢,便道,“你如果开口,蓬莱派应该不会拒绝。”
谢冬闻言,勾着嘴角又笑了两声,反而将手中蒲团放下,“好不容易承了蓬莱派的情,我若开口,怎么能要个蒲团?”
何修远似乎有些懂,又似乎有些不懂。
“师兄,”谢冬走到何修远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视线看着外面蓬莱派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的景色,“其实我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在你看来,这蓬莱派,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何修远想了想,“弟子很多,金丹很多,元婴也很多。”
“是啊,真叫人羡慕。”谢冬笑了笑,“但我不是问这个……你觉得,它是凭什么吸引这么多人,又凭什么能修炼出这么多大能?”
这个问题看似十分无理取闹。大能多了自然会吸引弟子,弟子多了自然会修炼出更多大能,就如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无解。
但何修远仅仅又想了片刻,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灵气。”
打从刚刚进入这蓬莱派开始,充沛的灵气便席卷了他们的心肺,让他们在一呼一吸间都能感受到修为微微提高的美好,完全无法忽略,甚至离开之后也定然会久久不能忘怀。大门派与小门派,有灵脉与无灵脉,便是实际上最本质的区别。
“我也这么觉得。”谢冬笑容中透出一点无奈,“如果真的要选,我最想选的,其实是把这座山给搬回去。”
然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何修远看着他,只觉得他在做讲述自己的梦想。
随后他们在这个客房中等待了几个时辰。期间谢冬仍旧时而摸摸墙壁,时而摸摸窗棱,只觉得哪哪儿都是灵石,哪哪儿都让他想要拆下来塞进兜里。唯有灵气之事,谢冬绝口不再提及。
直到下午,凌溪终于得到空闲,跑过来陪着他们了。
“唉,实在是丢脸了。”凌溪一来就是抱怨,“我本来还想早些过来,结果硬是被他们留到了现在,把一些问题翻来滚去地拿来问我,累啊。”
“毕竟遇到了这种大事,这也是没办法的。”谢冬笑着安慰两句,又问他,“说起来你们究竟查得如何了?那些被黑焰烧成灰的道友们是怎么回事,魂灯又是怎么回事?”
这显然就是蓬莱派宗主不太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但凌溪哪有这样的城府?谢冬这么稍微一套,他便像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了。
先说那些被烧成灰的弟子,起初还真是闹得蓬莱派里面人心惶惶。但宗主派人仔细一查,便发现事情其实很简单。那些遇害的弟子通通是被季罗收买了的,通通拿过季罗的好处,而且还是其中最忠实于季罗的一批。
那些同样被季罗收买过,却侥幸没被烧死的蓬莱派弟子,此时都心有余悸,主动将一切都坦白了。
“害了他们性命的,其实就是他们从季罗手里得到的好处。”凌溪深深皱着眉头,满脸都是自己以前怎么跟了这么个人渣的表情,“他从魔核之种中提炼出一种东西,灌入那些弟子的身体里面,将他们修行的速度提高了两成不止,说是为了报答他们的忠诚。但那其实就是一种魔气。魔核之种一经引爆,魔气自然化成黑焰,将他们的力量吞噬,而后传入季罗体内,仅此而已。”
“真够黑心的。”谢冬不禁啧啧称奇。
至于魂灯一事,说起来复杂一些,却也没有那么复杂。
魂灯之所以能判断蓬莱派弟子们的生死,便是因为他们入门时放入灯内的一点神魂。然而一个活人都会被怀疑是否冒充,魂灯里面的神魂自然更容易冒充。
仿制神魂的手段,在修真界中也是早有流传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详细的做法,但如果想要知道也不会太过困难。
仿制出的神魂会有许多缺点,呆板而毫无变化,想要骗过别人肯定不行,想要骗过魂灯却已经够了。
“当然,想要仿制神魂,也有很大的限制,那就是必须对对方的神魂十分了解。”凌溪说到这里有些自嘲,“要么是自己本人,要么……至少也是曾经朝夕相处,十分亲近,十分熟悉的人。”
仿制好了神魂,再将这个仿品塞入魂灯,替换出原本的神魂,随后这个魂灯是明是灭,就全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中了。接着想想之前洒在灯室里面的那捧黑灰,一切已经水到渠成。
“他一定已经筹备了很久。”凌溪笑着道,“早在云喜山之旅的很久之前,他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魂灯有这样的漏洞,蓬莱派里这么多元婴金丹自然不会不知道。只不过在常人来看,这种事情的作用顶多就是让活人装死,不过是一个借助死遁逃离宗门的手段。蓬莱派自认拥有大门派的气度,不屑于留住这种一心逃离门派的人,最终导致他们根本没重视魂灯的漏洞,从来没有想过要提高魂灯自己鉴别神魂的能力。直到这一次季罗用这种手段坑了凌溪一把,终于叫他们心生警兆。
“其实在刚刚将你带进云喜山的时候,他并不想杀你。”谢冬实话实说。
凌溪闻言一僵,脸上的强行扯出的笑容也塌了回去。谢冬所说的是事实,却并不是一个让人心里舒服的事实,因为这个事实证明季罗确实早就计划着这一天。在不停利用凌溪的同时,时刻准备着在恰当的时机弄熄他的魂灯,用他的生死来做文章。
这样的人,真是想想就叫人浑身发寒。
谢冬也不禁有些感慨,心里想的却是玉宇门。玉宇门里那本用来观察同门是否陨落的名册,自然比蓬莱派的魂灯还要漏洞百出,经不起一点别有用心。幸好玉宇门家小业小,轻易也不会有人打这种主意。
“算了算了,不提那个家伙了。”凌溪摆了摆手,又重振精神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让我带你们出去参观参观吧。”
谢冬欣然同意,内心十分期待。
但正在他拉着何修远,准备跟着凌溪一起出去时,蓬莱派宗主的邀请也到了。
凌溪抱怨了两句,又不忍违抗宗主的意思。谢冬倒是无所谓,只与凌溪约定明日再逛,便跟着眼前的道童去了宗主所在的那个小山头。
是的,和谢冬在玉宇门只有一间屋子的寒碜完全不同,蓬莱派的掌门,拥有一整个山头。
都是当一门之主的,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谢冬一路走着就忍不住盘算了一路的报酬,直到看见那间坐落在小山头华美小院。
宗主正坐在院外的一处石头桌椅上。
他一见谢冬,便亲自起身道,“谢道友,十分道歉,之前真的是事情太多耽搁了。如今事情已经基本告一段落,我终于可以好好向你道谢了。”
谢冬心道,耽搁了我没有关系,别耽搁了报酬就行。
说起来究竟应该要什么报酬?谢冬不禁继续美滋滋地打着算盘。但想要的东西真的太多了,细思下来根本无从选择。
蓬莱派宗主见他没有回应,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开口,便从腰上解开一块玉佩,递给他,“你看这个如何?”
谢冬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本身就是一件聚气凝神的好宝贝,又被元婴真人蕴养了这么久,其效用远远好过任何灵丹妙药,只要戴在身上修炼起来就能事半功倍,说不准还能弥补谢冬之前因为强提修为而损害的潜力。就算将来到了他用不到的时候,也能再给别人用,论起价值甚至比他的四百万灵石还要高上一筹。
谢冬告诉自己,就要这个玉佩吧,不亏的。
但不知为何,他开不了口。
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不满足的声音在制止着他,又有一种不甘心的声音在催促着什么。
他长长地做出一个呼吸,蓬莱山上令人无法忘怀的美好灵气再一次沁入他的心肺,让他浑身的灵力都得到舒展。
谢冬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他也同样清楚,这个东西如果说出来,便是毫无疑问的狮子大开口。非但不会让对方同意,说不定还会与蓬莱派交恶。有那个宗门会愿意分出自己的灵脉呢?
可是啊可是,对一个宗门而言,又有什么东西比充沛的灵气更加重要?再好的东西都只能提升个人,唯有灵脉,可以提升整个宗门。
而在整个宗门都提升之后,再想回头提升个人,便会十分轻易。这是谢冬一贯的思路,也是他之所以愿意这个宗门一再怠慢自身潜力的缘由。只要到了宗门强大的那一天,他这点潜力耗损的问题自然不会再是问题。
他想要灵脉。
开口还是不开口,这是一个问题。
谢冬想得眼睛都快红了,突然飒然一笑,想通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想要,怎么能不去争?
“蓬莱山上处处都好,实在叫我挑花了眼。”谢冬最终道,“但最让我眼红的,果然还是这些萦绕在四周的灵气。凌宗主,我真是做梦都想把这儿的灵脉给搬一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