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去把那些人叫回来?派刚土司想都没想过,那可是一队最为精悍的夷人武士,在野兽毒虫和其他夷人连绵不绝的攻击中一直走到了这里的夷人武士,不是什么咩咩叫的小羊,可以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拦住的,同样的,能让他们抛弃自己赖以为生的武器,支持他们跋涉这么久的财物,排队向黑山行去的力量,肯定也不是派刚土司所能面对的。
他刚才还握着自己的刀子,现在却紧紧地抱着跟前的树木,缩成了一团,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动静,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阳光重新照耀在他的头顶。
接着,他就朝着来路径直冲去,既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在乎被留在原地的武器、财物和拴起来的马。
派刚土司在掠夺方面是个极其贪婪的土司,但是他从来都懂得钱财乃身外之物的道理,在需要的时候他也能做到极其的慷慨,被丢弃在营地的财物就算再多十倍,他也不会回头看上一下——反正,这些财物的主人是华林,不是他派刚,他在心中早就做好了计算,如果华林有能力对付山中的力量,他自然可以取回这些财物,若他不能,难道指望被他俘虏的派刚能吗?
他在山里艰难地跋涉了两天,才走到骑着马一天就能到的山寨,他又在这个山寨外徘徊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砍倒了一个牧马人,骑一匹马,带一匹马,朝着嘎拉洞的方向疾驰而去。
为了夺取这两匹马他费了不少功夫还对前几天一起畅饮的夷人的下属动了刀子,可是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他怀里有不少银钱,如果在前几天,他还带着五十个手下的时候,尽可以在这个山寨里买到二十匹马,可若是他像今天这样没有带着五十个手下,那么显而易见的是,他的银钱也好,他本人也好,都会成为山寨的新财产——这就是夷人的社会法则。
派刚土司想得到的是马匹和补给,不在乎的是钱银,最不想的就是冒险亲自杀人,他是土司,不是炮灰奴隶!可他在这社会法则下,只能选择冒险杀人!而他得到的也仅仅是用来赶路的马匹,没有他急需的补给!
这意味着他在接下来的多日里,还得继续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以偶尔捕猎到的野兽和采摘的野果为生,他所携带的财物在他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和山上的石头一样毫无价值!
如果不是给他引来更多的灾祸的话。
"这些无法无天的野人!"派刚土司不得已咀嚼着几条树皮下掘出的幼虫填肚子的时候,对夷山的旧制度充满了仇恨的怒火,他怀藏银包里最小的一块,放在正常的交易中,够买一头猪加一坛子酒,能招待十个武士饱饱地吃一顿,在此时却什么都买不了。他贵为土司的子嗣,不能说不是个好猎手,但是他一直习惯骑着马带着狗捕猎,对普通猎人放夹子挖陷阱使鱼叉的本事,那是完全的外行人,何况他害怕遇到那些来打猎的夷人,也不敢靠近那些最好的猎场,一来二去,竟然沦落到靠虫子吃饭了。
要说夷山自相残杀的社会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就是他的武器和盛水的葫芦、打火的火石等物一直贴身携带,使得他在匆忙的逃亡中不至于赤手空拳。
但他要是有的选择的话,怕是情愿不要这些武器,也希望能够在遇到的第一个人家,用他所带的银钱换一顿正常的饭菜,不用生死搏杀就能买到一匹代步的马。
两天后,他杀了较为衰弱的一匹马,总算吃上了一顿饱饭,土司做饭的手艺比普通夷人厨子的手艺更烂,又没有盐,那几天前还多的没地方放的盐!但到底能填上肚子了!这也意味着,他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没有可供替换的马了,万一剩下的这匹马逃走或是摔瘸了腿(这在山路上很常见),他就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过那些对嘎啦洞势力充满了仇恨的邻居了。
派刚土司自认为是一个理性的人,他的那些邻居却很可能不愿意收取赎金!可要不是杀马吃肉,他觉得他见到他那些老邻居的机会都很渺茫了!
回到嘎啦洞的时候,他的旧日手下几乎都认不出这个老土司了,他的体重减到了只剩原来的一半,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华林看到后给他开了一副黄连汤,在原有的老药方中配上止痉的木香,命令其他人暂时只给他吃米汤,不许给酒。派刚对这些措施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他明白现在自己还有被治疗的价值,这就胜过许多空话的安慰了。
他将自己的所见所知都如数告诉了华林,然后就得到了休息。
他又喝了一碗温热的米汤,倒在床铺上安心地睡去,在华林的势力范围内,他不怕任何人的偷袭了,这种生活的可贵之处是他从前所不明白的,因为他从前和其他夷人一样,只知道一种生活方式。
他的肚子还在咕咕地响着,但是他终于有人照顾了这点使得他放松了一切紧绷的神经,闭上眼,飞快地进入了梦乡。
梦像黑夜一样包围了他,啊,他在黑夜里,繁星在他的头顶上闪耀,只是有个地方不祥地空了一大块,不过派刚土司根本顾不上注意到这点,他面前是那可怖的黑山,大地上的伤疤,夷人祭司的圣地,他们在那里看守着...看守着...他忽然想起来,乌吉达当初对他说,他们在那里是,是看守,是...来不及了!他距离那些仿佛发出呼唤的山是那样地近,而在许多一路伴他走来的忠心下属正排着队往黑山的深处走去。
他们一起转过头来望着派刚,他们的眼睛是白色的,没有瞳孔。
他们用没有瞳孔的眼睛凝视着土司。
许多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在他们身上张开了,这些眼睛无一例外地凝视着丢弃一切逃走的土司。
于是派刚知道了,他从未逃离。
他们跟着他来了,就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