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所乘的是一艘货船,长五丈多,宽两丈有余。
这艘船在雷恩加尔、扶余清慧这些外邦人眼中,无疑是一艘巨无霸;但放到长江航行的百舸千帆中,却不过是一艘中型船罢了。
江左的造船技术,是远远领先同时期的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
可惜晋国人缺乏冒险精神,虽手握最优秀的造船技术,却没几个敢驾船出海做买卖的,这也导致了海上丝绸之路在这个时代出现了断层。
断层不断层的,范二倒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现在最在意的还是行动不太方便。
他这次回乡的行程有点像后世旅行团的性质,他只是个跟团的散户,是走是停都得听商队的安排。
都过了腊八范二才开始打算坐船回家,以至于刘穆之到码头找船时根本就找不着合适的,这是因为生长于斯的京城人不愿意在年底出航,不愿在船上过年。
年关时还出京的船上,基本都是回乡过年的外地了。
就在刘穆之准备怅然而返时,一个吴郡的商人却主动找上门来,自报家门后便表示自己的商队可以匀一艘船给范二。
商队愿意为范二提供船只,倒不是因为突然发了善心,而是他们看中了范二的爵位。
范二上船后只要打出仪仗,就可以庇护这个商队了,这个船队也由商船升级为官船,这样一来就可免去路上的税收了。
刘穆之痛快地答应下来,他对这种官场潜规则也是耳熟能详的。
这样的官商勾结,商人可以免去税收,官员则可以免去许多麻烦和风险。
毕竟新桥码头也是蛇龙混杂,刘穆之若不小心雇到一艘黑船,范二在路上就可能被化装成船家的盗贼劫持,然后会问他到底是吃板刀面还是混沌面。
这样的故事一次又一次地在江面上发生,就连《西游记》中的唐僧,也来源于此。
范二对互利互惠的勾结倒没有排斥,毕竟他是既得利益者;而商人偷漏晋国的税,挖司马曜家的墙角,跟自己有半文钱关系吗?
唯一遗憾的,是范二的座船得遵守船队的作息时间,他想快快不了,想慢也慢不下来。
范二由水路回家,先得沿着长江向东航行二百里到达京口。
进入江南古运河后再向南经丹徒、溧阳、宜兴由西进入太湖,穿过太湖到达东岸也就到了吴郡城,这一段路又是四百余里。
乘船与坐车相比,总路程多出了二百里,但船在水上可以日夜兼程,所以时间上相差不是太多。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范二从腊月二十一离开京城,到腊月二十七也就到家了。
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三了,这一天是小年,同时也是范二的生日。
但范二并不准备大肆庆祝,毕竟出门在外要紧的是低调,更因为船上的贵重物品需要他时刻保持清醒。
四百余斤黄金,一百多斤冰糖,以及几百斤白糖和砂糖,这些贵重物同时也是沉重的负担。
下午时候,江面上也没有什么风。
范二站在船尾,极目江面,万丈霞光铺陈在碧波粼粼的江面上,可谓美丽至极。
北固山就在眼前,江左的军事重镇、北府军的驻地京口离此只有几里路远了。
正当范二站在船尾神游物外时,扶余清慧从后面走了过来,伸出纤手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一下差点把范二吓得灵魂出窍,他下意识地想要拔剑,却发现佩剑并不在手上。
意识到扶余清慧在作怪时,范二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故作恼怒道,“你啊,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扶余清慧自能明白范二之意,当即换了副淑女表情,也安静站在他身侧往江面遥望。
过了一会,扶余清慧没话找话道,“之前听人说起你在宫中作诗,差点把我乐死;如今美人在侧,美景在前,何不吟诗一首?”
“还美人在侧,我呸!”
范二笑着吐槽一句,转头看向南面的北固山,还真就想起了辛弃疾所写的有关北固山的词来,一首是《南乡子》,还有一首是《永遇乐》。
《永遇乐》中的“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团万里如虎”写得实在霸气,只是其中的“人道寄奴曾住”有些违和。
以“寄奴”为字的,陈郡谢氏有一个,还有一个是南朝宋国的开国皇帝刘裕。
哎,也不知这个刘寄奴现在何处。
范二想到刘裕时,竟莫名地叹了口气。
按照正常的历史,刘裕现在应该加入了北府军,但他要扬名天下,还要等上好几年。
史书上记载的,刘寄奴初次登场很有些传奇色彩,史书写得比小说还小说。
当时正值孙恩之乱,刘裕带领一队士卒遭遇了一千乱军,接下来的戏码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战斗了。
刘寄奴在乱战中不小心被打落河中,他所领的士卒纷纷跑路;乱军准备打捞他的尸体割下头颅领功时,却见他突然从河中冲了上来,随之向乱军挥舞着一把大刀。
刘寄奴仿佛天神附体,红着眼睛面对千人而凛然不惧,反倒是乱军纷纷转身逃跑。
他因这以一敌千之役而打出了名头,后来更是领着几百人打得孙恩的上万人抱头鼠窜。
范二胡思乱想时,却听扶余清慧抱怨道,“做不出诗就不做嘛,你叹什么气?”
我叹气了吗?
范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叹了气的,遂点点头,“谁说我做不出诗来的,我这就吟一首出来请你点评。”
范二清了清嗓音,正要把稼轩居士的一首《南乡子》据为己有时,却听阿仁的声音从船头传了过来,“二公子!出事了二公子,出事了......”
范二皱了皱眉头,很快就看到阿仁从船舱中穿了过来,他们都患上了落水后遗症,根本不敢走更方便的船舷。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看着阿仁慌慌张张地跑来,范二哪还有心思搞剽窃大业?
“前面有人拦路,咱们的船得马上靠岸。”
范二皱了皱眉,探头望向船头时,一眼就看见自己仪仗中的回避牌和肃静牌,还有高高挂起的旗帜。
一整套仪仗,都堂而皇之地摆在船头。
就这样还有人拦路,是因为江左的侯爵不值钱了,还是拦路者瞎了眼睛?
想着此处离北府军驻地京口就在附近,范二倒不担心会遇上拦路抢劫的盗贼。
拦路的人,多半是官面上的。
“随我过去看看。”范二也选择了船舱这条不好走的路,表面上却假装去拿佩剑。
周如海也听说了有人拦路,也悄悄地拿上武器跟在范二身边。
崔北山和八个百济士卒也警惕起来,他们分了一半人保护扶余清慧,剩下的也都站在范二的身边。
范二走向船头,正见商会的管事在前面一艘船的船尾上,大概是他把消息传到了这艘船中,当即对他喊道,“到底什么情况?可派人查看了吗?”
商队管事当即应答,“侯爷请放心,我已派人乘舢板探过路了,是北府军的斥候在查案,无碍的。”
范二放下心来,毕竟在北府军驻地冒充他们的可能性很小,说是他们就肯定是他们了。
虽说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但范二是武兴侯啊,看到他该是当兵的自认倒霉才对。
船队在缆绳的牵引下一一靠岸,范二却站在船头抱剑而立。
北府军要查案自然有商队管事的来应付,范二所能起到的作用便是狐假虎威中的老虎,关键时刻还是要护犊子的。
毕竟商队是范二庇护的,他不站出来展现一下自己的官威,以后谁还敢求他庇护?
范二当然也不是无脑护犊子,至少他得先弄清对方来找的到底是什么麻烦。
范二立于船头,一眼便注意到了离江岸不远的北府军的领队,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高四五寸,身高大概在八尺开外。
他长着一张国标级的方脸、眼神清澈、额角高广,再加上魁梧的身形,看起来甚是英伟。
“这是该不会是刘寄奴吧?”范二心中一动,便见他也抬头往自己看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起来,谁也不肯先收回自己的目光。
直到商队管事那胖乎乎的身形出现视野之内,范二才收回了专注在北府军领队脸上的目光,回身对崔北山吩咐道,“崔领军,你们几个留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上船。”
不待崔北山答应,范二便抓着佩剑,往商队管事命人架好的小木板上走了过去。
阿仁和周如海一左一右地跟在范二左右,也都下了船。
商队管事带着三五个护卫,自动跟在范二半步之后,一行人往几个北府军站立的地方走去;北府军的领队也在四五个护卫下,龙行虎步地往范二的方向走了过来。
双方才刚站定,范二正要开口说话时,却听北府军领军的身后传出了一声惊叫,“武兴侯!真的是你,可算是等到你了。”
突然被人叫出姓名,范二自是无比诧异,又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范二循声望去,便见北府军领军身后走出来一个批头散发的大汉,仔细看时,这大汉竟是拂林使者雷恩加尔!
在京城时候,范二见到雷恩加尔穿着宽衣广袖的衣衫就觉得不伦不类,此时再见他穿一身晋国农夫的短打,差点就忍不住笑起来。
最然范二纳闷的是,他怎会出现在这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