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罗企生的船队终于陆陆续续地停靠于码头,船上的荆州军及他带来的武陵郡士卒和部曲,也都一一下了船。
按照计划,最先下船的正是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一百余荆州斥候,他们下船之后应该第一时间扑向码头的哨所,并将守卫在此的黎民军全部消灭。
奇怪的是,哨所中此刻竟空无一人,暗夜中的码头同样安静得可怕。
事出反常必为妖!
最先下船并进入码头哨所的荆州斥候,刚意识到这一切不正常,却连任何反应都还来不及做出之时,王镇恶却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澧西先码头保卫战,正式开始了。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原本以为是偷袭者的荆州军,此刻竟然被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已经登陆码头的荆州军,只不过半数而已。
他们没有及时发现码头上,那些原本可以做为遮掩物的东西早已被撤走.
他们同样也没有发现码头上,不知何时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干草,而这些干草上早就洒上了植物油....
随着几十丈外的几个制高点上亮起的火光,几百支由长弓和床弩发射的火箭漫天而降,或是射到码头上,或是射向刚刚靠向码头的船身上。
“敌袭!”几个最先看到迎面飞来火箭的荆州将士,当即高呼起来。
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已经登陆的荆州将士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更多的人还是将自己缩成一团躲藏在盾牌之后,没有盾的人则或是想要退回船上,或是无奈地挥舞着武器格挡着飞来的火箭......
埋伏于高处的根据地民兵,意识到此时已经暴露了身形,也就干脆在身边点起了火堆。
加入了高度酒和植物油的柴草,的确比其他可燃物烧得更快,这也意味着他们发射第二轮和第三轮射向码头的火箭,几乎没有太大的间隔。
当第一轮火箭射到码头上时,罗企生正好站在舱门口准备下船,但他的第一个反应却是重新缩回到舱中。
直到他勇敢地站出来,并高声呼喊已经下了船的士卒们立即结阵迎敌时,根据地的民兵已经射出了第二轮火箭。
如果仅仅是几百号人射出几轮火箭,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罗企生稳定住心神后,当即高声呼喊,“传我的命令,所有人尽快下船结阵!敌人不过两三百人而已,只要咱们冲出码头,他们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此时的码头上早已乱做一团,如果仅仅只是两三轮火箭,是断不会出现这样怪现象的,关键是地上的火已经烧了起来。
原本还试图用脚踩灭地上的火箭的将士们,很快就意识到地上早已布置了一层干草,而他们脚上的草鞋也很快被烧了起来。
燃烧的火焰,竟然冒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这股清香当然很快又多了一种烤肉的糊味......
“不好,敌人早就在码头上布置了柴草!”
“柴草上似乎已经浇上了灯油!”
“敌人有备而来,咱们能冲得出去吗?”.......
已经登陆的荆州将士们顿时就乱成了一团,他们情不自禁地高呼着,此时的脑子里唯一的想法便是尽快回到船上去。
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原本停在码头上的几艘船已经被床弩射中,并且燃起了熊熊大火,——这几艘船理所当然是王镇恶布置过的船,这些船上也早就布置好了浇过植物油和高度酒的可燃物。
这些船的燃烧,也理所当然地达到了打击对方士气的重要目的。
当意识到敌人早已在此守株待兔时,就连罗企生都绝了冲出码头的想法,因为拒当地人透露,离着码头几里之外就有一个狭窄的隘口。——就算自己这些人冲出了码头,谁又敢确信他们不会在那个隘口中照着现在的方式再来一波?
突然遭遇到这样的消息,命令无法传达、将士们慌不择路都是正常现象。
就在遭遇突袭之后,还真有几十个将士顶着盾牌冲出了码头的,但前方迎接他们的的确如后面的将士们所想,——前面的路不但坑坑洼洼,而且每个坑中埋着固定在木板上的如牙签一样的锋利无比的铁钉。
一脚下去就能踩到几颗,甚至连皮鞋都可穿透的几寸长的钉子,更何况他们多半穿着草鞋和布鞋?
试图往前冲出码头的先行很快就被地上的钉子搞残了,他们如今所能做的,只能缩在盾牌下方抱着自己的脚丫子惊声尖叫,哪还能移动半步?
码头上,那些还没下船的人因担心座船被烧毁而纷纷跳入河中,早已下船的发现身边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的,又何尝不想跳入水中?
看着码头上越来越大的火势,罗企生不得不命令先将船驶向对岸......
荆州到处都是水,荆州的将士并没有多少旱鸭子,跳入河中的基本上就能够活下来了,前提是他们不会懒到从敌人的一方上岸。
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船队驶离码头,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纷纷跃入水中逃生,这大概是王镇恶此时感觉最遗憾的事了......
单是靠远程打击,所得到的最好结果,大概也只能将敌人吓走而已。
如果根据地的将士们有近战能力就好了,只有近战攻击才能给予敌人最直接的伤害,而远程打击实在太难了。
尽管王镇恶心中有着各种各样的遗憾,但这一战的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
至少罗企生带来的荆州将士被射死射伤将近三百人,俘虏三十余人,而这些人几乎囊括了罗企生这次带来的人中,战斗力最强的一部分。
这一场战斗,使得罗企生的将士十去其一,可受到惊吓的又何止半数?
罗企生显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他的下一次进攻,应该不会再选择从这个码头登陆了。
王镇恶在打扫战场之前,便派出了侦察兵时刻关注着罗企生的船队的动向,并第一时间将这一场战报派人送去了寻阳。
打扫完战场之后,王镇恶开始光明正大地,在码头上重新布置起新的陷阱来,那架势好像在对罗企生说,——你只要敢来,我就再给你来一次迎头痛击。
殷仲堪对白莲乡这个钢铁基地是势在必得的,知道这一点的罗企生,自然没有只遭遇一次失败就离去的道理。
如果他出身米贼,或许会以范泰为要挟,但他毕竟不是。
相反的是,罗企生竟然礼贤下士地将范泰当成了座上宾,并直言相询,“伯伦你也看到了,这还是你辖制下的地盘吗?这样的刁民,咱们到底该如何对付他们才好呢?”
做为天门郡县令,无论殷仲堪到底是用强硬的手段还是怀柔的政策,范泰都理所当然应该听他的。
问题是,范泰还有一个尴尬的身份是范宁之子,范二之叔父啊!
范宁是江州的都督,如今江州和荆州虽然还没有宣战,但也绝不是睦邻友好关系了,因为范二已经率领一万大军陈兵夏口!
江州和荆州之间的战斗,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在此之前,范泰是与范二有过交流的,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天门县令,到底是如何的不受殷仲堪待见?
事实上,又何止殷仲堪不待见他呢?
范泰是因为王国宝的弟弟王忱出任荆州刺史,才从太学博士升任至此的;按理说,他来这镀上几年金,就该回到朝廷出任要职了的!
可王忱一死,朝廷却似乎从此忘记了他......
当范宁被任命为江州都督之后,范泰是想过到豫章这样的大郡做郡守的,再不济也要到武昌、临川这种交通比较便利的地方......
在天门这种偏僻的小地方,真的很难发挥出他的才华啊!
范二当然也愿意看到,范泰能拿出自己的实力,将一方水土治理得井井有条的。
可对范二而言,他现在最想看到的,并不是范泰将一方水土治理得井井有条什么的,因为他占领的地盘终究是要改革的,就像现在试点的白莲乡根据地一样。
如果按范泰或是范宁,或是任何一个有着固化的脑子的人来治理地方,最终留给范二的,只能说是一个烂摊子。
更何况,天知道钢铁对现在的范二是有多么的重要!
只要范泰能够保护白莲乡根据地,他比做什么都强,——这也是范泰有离开天门的意向时,范二给予的最直接的答复。
在主观上,范泰当然是愿意帮范二保护白莲乡根据地的,即便是听了罗企生的冷嘲热讽,他也只是平静地说道,“只怕不好对付呢,宗伯应该对我那个侄子的事迹不会陌生吧?说实在的,自从两年前他带人进入这几个乡之后,外面的人就一直没进去过;从他给出的报表上,我所能知道的是,这几个当初有将近一万五千人的乡镇,因为瘟疫而死了八成!倒是山中的野人因为他们的善举而纷纷下山,谁知道里面现在有多少野人呢?而野人的战斗力......”
罗企生没好气地说道,“我想听的,并不是你的夸大其词,而是打进白莲乡的方法。”
范泰苦笑起来,“好吧,或许你可以派人从其他地方登岸寻找另外的道路,或许你可以慢慢等待,等待下一大雨的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