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得到范二抛出的橄榄枝,这对身陷绝境的沈田子而言,显然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迹了,可他刚才凭什么不情不愿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一定有放不下的东西,比如说身边还有家人或是朋友需要照顾。
于是范二出言指点甘绦,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人找出来,因为这个人同样是检验沈田子刚才所言是否属实的一个标准。
没想到的是,甘绦竟然手到擒来,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沈田子在这个回合中,继续落于下风,所以他此刻竟有了一丝后悔,因为他在刚才对范二的坦言中,隐瞒了一些真相。
比如说,此刻被甘绦抓住的十二岁的少年,正是与他一起逃出来,且相依为命的弟弟沈林子。
之所以没有将他的存在说出来,自然是因为沈田子对范二还不够信任,所以他希望沈家的鸡蛋能够放在两个篮子里,一如他刚才进入兰苦寺“买”萝卜,——他们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为的便是不被人一网打尽。
沈田子被带走之后,沈林子是看在眼里的,但他并没能第一时间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所以他的想法便是偷偷地跟踪范二他们,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出手救出他的兄长。
可他还没跟出二里地,便落入了早已埋伏在一边的甘绦的“毒手”。
毕竟甘绦手中的望远镜在这个时代就是一枚神器,无论是以此阴人还是防止被人阴,都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更何况甘绦无论是在智商还是在武功上,都是要远远胜出沈林子的,所以对于抓沈林子这种小事,自是手到擒来。
沈林子被甘绦抓住之后,很快就在甘绦的威逼利诱下将自己的家庭状况说了出来。
他所说的,倒是可以与沈田子所言互相印证,除了后者隐瞒的有一个名叫沈林子的兄弟这一点。
沈田子和沈林子终于再次见面,但他们既没有任何激动也没有任何悲伤,他们因为衣服被淋透而被冻得嘴唇发紫、甚至忍不住瑟瑟发抖,但他们却努力使自己站得笔直,脸上也丝毫没有讨好范二或是半点求饶的意思。
范二对他们的硬气还是极为欣赏的,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问看了看他们,缓缓道,“你为了保护弟弟而对我隐瞒了他的存在,我对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的,我也不会追究你们的过去!我现在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沈田子和沈林子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既然你们没有任何打算,那就让我替你们打算吧!你们未来的第一个奋斗目标,就是为你们死去的父亲报仇,接下来则是为自己赚一份大好前程。我是有理由相信,自己能给你们带来你们想要的,希望你们也能信任我。”范二盯着沈田子兄弟,继续侃侃而谈,而后又补充道,“对了,我似乎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范逸之,你们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你们只要向人打听一下,就会明白我是否值得你们追随了......”
说完这话,范二便转过了身,招呼着袁皙儿一起往前走去。
袁皙儿忍不住转头看了范二一眼,低声说道,“想不到郎君的口才如此了得,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呢。”
范二笑答道,“我只是说出他们的渴望罢了,如果他们有仇都不报,也就不会是我想要的人了;愿意相信我的人,我都会毫不吝啬地拉他一把,但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带他们走上阳关大道。我希望他们的眼光如你一样,选择我,选择正确的路。”
“切,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袁皙儿苦笑起来,又忍不住挖苦他。
甘绦身边的几个护卫却是低声议论起来,“这两小子还真是好运气,竟然得到大将军亲自招揽......”
“可不是?大将军亲自招揽的人如今基本都已身居要职了吧?”......
沈田子和沈林子没想到范二走得这么潇洒,只一会的功夫就走出了百步,他们再次面面相觑起来,而后用眼神交流出了决定,——“不管他说的是否真的,先追随他再说!”
兄弟两互相点点头,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迈开大步跟在范二等人的身后。
到了前方的村口时,范二和袁皙儿并未见到衙门的车,又看见村口的酒肆升起的炊烟,身上便不由升腾起一股暖意来。
范二一指酒肆,笑问起来,“咱们先去喝口茶水,顺便避避风?”
袁皙儿并不认为,村野小肆中的茶水有多么干净。
可她与范二相处半天下来,也算是体会到了他的一个特点,——他似乎很在乎自己的意见,总是不忘先征询自己的意见,才做出最终决定。
袁皙儿初时还以为范二做事有欠果断,但经过沈田子和沈林子之事后,她便发现自己一开始的猜测是毫无理由的。
事实上,并非这个男人不够武断,而是因为他的教养不错。
他总是习惯于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问题,所以他做出的决定,常常能够让双方都感觉满意。
再次听到范二的征询时,袁皙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而后与之并肩往路边的小村肆走去。
事实上,范二刚才所谓的“避风”,实在是夸大了这村肆的功能。
这村肆不过是一个茅草篷罢了,其方圆不过十来丈,只有四角的三五丈高的柱子支撑着茅草的顶子,四周则依旧透着风。
好在这儿的地理位置似乎不错,所以路人只看村肆中的炊烟和燃烧于其中的火堆,便可感到莫名其妙的温暖。
肆中摆了三五张案子,客人也只有两三个,他们此时正凑在一起低语着什么。
得到范二欲入村肆的意图后,甘绦便先一步进入其中了,他请店掌柜安排了三张案子。
村野酒肆中原本就没什么吃的,所以贵贱之分也不是那么分明,三张案子中点的酒菜也就是一模一样的了。
至于范二买的那条鲈鱼,倒不便在此时炖羹了。
毕竟这村野酒肆避避风还行,呆的时间太长的话,不但鲈鱼羹吃不上,还有可能将人变成冰坨子。
范二坐稳之后,一眼便见沈田子和沈林子兄弟没有进来,只是呆在外面瑟瑟发抖,所以他很快便叫来了甘绦,“怎么将他们落在外面了?还不快将他们请进来?”
甘绦脸一红,转头而去,却听范二在身后交代道,“请是字面意思啊,可别会错意了.....”
甘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
范二看着他出去了,又招手叫来店伙计,笑问道,“你们可有干净的衣服没有?给拿两套出来,钱不是问题。”
店伙计面露难色,他这酒肆做的只是白天的生意,与地上做活的一样是早出晚归的;他的家离此倒还有一两里,哪能随便就多出两套衣服来?
当然,之所以拿不出来,究其原因还是他无法理解,范二口中的“钱不是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这倒有两套,若不嫌弃的话,小哥便请拿去。”隔壁桌的青年见店伙计为难,又见刚刚进来的沈田子兄弟身上滴着水,而且抖个不停的,所以就慷慨解囊了。
范二见这青年大概在二十岁上下,个头虽不甚高,却是一脸诚恳,又料想着他的衣服让沈田子兄弟穿着也不会太违和,遂赶紧站了起来。
范二向这青年施了一礼,便伸手接过了他刚从包袱中拿出的两套沉甸甸的衣服。
他转身将衣服递给了刚刚走过来的甘绦,又满怀感激地对青年道,“多谢兄台慷慨相赠,却不知这两套衣服工本几何?”
青年拿出衣服时,本就是冲着刚才那一句“钱不是问题”来的,哪儿有相赠之意?
可一听范二说起“慷慨相赠”后,青年的心中倒顿时虚荣了起来,又难免腹诽起来,“这公子手持宝剑,一副出身娇贵的样子,怎么如此吝啬?‘君子可欺之以方’,罢了罢了!”
相赠就相赠吧,又何必问成本几何?
青年感觉范二的前半句有强词夺理之嫌,后半句倒像是侮辱自己了。
他本不想应该,又担心范二以为自己小家子气,只好哼了一声,老实作答道,“也不过百十来文。”
范二点点头,又向甘绦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便将摸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他。
眼前的青年也算是读书人,范二当然不可能让甘绦将钱交给他的,于是打开荷包取了两片金叶子,恭敬地递向赠衣的青年,认真地说道,“多谢兄台的馈赠,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无以为报,只有这二两黄金了,还请笑纳。”
读书人自是耻与做买卖的,此时范二以互赠的名义代替交易,这交易本身顿时就变得高雅起来。
问题是青年的两套衣服不过价值百十文罢了,更何况如今已是半旧?
一转手就变成了二两黄金,这可是三百倍的收益啊!
看着范二递来的两片金叶子,青年顿时就傻在当地了。
拿,还是不拿?
这真的是一个大问题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