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快速敛财和补足兵源,司马元显的这一次土断推行得极为迅速、极为暴力;除此之外,他还要求从京口征兵补充健康的卫戍部队。
面对司马元显的无理要求,刘牢之是异常愤怒的,他甚至想过就此反了司马元显,却又没有任何信心大败他。
刘牢之选择了暂时隐忍,但也不会将自己的任何一个北府军抽调出去,而是将土断中“被自愿”的废奴为客者征发到建康。
司马元显向刘牢之征兵只是一个试探,看到刘牢之妥协之后也就彻底放下了防范之心,但他对后者送来的兵员素质还是看在眼里的;继而再次给了刘牢之两个选择,要么从北府军中抽调正规军送来,要么增加废奴为客的新兵数量。
刘牢之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者,但他对根深蒂固的豪族还是有所顾忌的,他的土断对象当然不可能是豪族以及他们的佃户、家奴,而是选择了普通的老百姓。
百姓或有欠租未还的、或有与官府结怨的,或有什么事都没做过的,但刘牢之的人总能找到各种借口强行将他们征如军中,送往健康。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朴实的老百姓又怎么能跟当兵的讲理呢?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
原本这些天来老百姓的情绪就已被土断搞得甚嚣尘上了,如今又碰上军方的人到地方为祸,老百姓们的情绪也暴躁了起来,好几个县城相继发生了民变。
身经百战的刘牢之,又怎会将老百姓们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几处民变很快就被北府军弹压了下来,无论是刘牢之还是当地的官府,都没有将屁民们的些许意愿放在眼里;所以三吴地区发生的这些小插曲,是没有机会让朝堂上那些大人先生们知悉的。
可这样的消息,却在几天之内传到了会稽郡东边的舟山群岛。
舟山群岛是会稽郡东部沿海所有岛屿的总称,其岛屿总数共有一千三百九十一个,单是一平方公里以上的就有五十八个,舟山群岛也是中国第一大群岛。
舟山群岛被发现的时间大概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但因为古代一直地广人稀的缘故,这些岛屿并没有被开发,所以岛上的居民除了孙恩、卢循等一百多五斗米教徒之外,也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百渔人了。
舟山群岛上有两座山最为有名,一为普陀山,一为黄杨尖山。
普陀山成为观音道场、佛教圣地,其滥觞可追溯到唐朝时候,但她现在却处处布满着道人炼丹的痕迹,其宗教性更多是倾向于道教的。
最早见于志史的,来普陀修炼的著名道教人物为秦始皇年间的安期生。他曾受学于河上丈人,卖药于东海边,人称“千岁翁”。
普陀山上的会仙峰,亦名天柱峰,相传为当年安期生曾鸾骖鹤驭来游于此。
葛洪也曾游历于此。
黄杨尖山的闻名则是因为葛洪的从祖父葛玄,因为他曾在此修道多年,最后也是在山上的如意石上得道升天的。
孙恩自去年三月初带着百余信徒逃到舟山群岛后,并没有任何求仙问道的心情,所以没有选择登普陀山和黄杨尖山去追寻仙人遗迹,而是选择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岛上隐居了下来。
孙恩当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所以将这座小岛命名为神仙岛。
神仙岛上再一次迎来了伤春悲秋的季节,但孙恩却没有心情吸气或吐纳,也没有心情作词或是临帖,而只是看着案子上的“土断”二字发呆。
正当他愁眉不展之际,卢循却在屋外敲了敲敞开的柴扉,随之大步走了近来,脸上隐隐含笑。
孙恩抬起头,情不自禁地问道,“元龙,有好消息?”
卢循笑了起来,边将手中的纸片递给孙恩边笑道,“大好消息啊,就在这三四天内,吴兴、吴会两地就连续出现了五六次百姓抗击官军抓人的事,看来咱们的时机成熟了!”
“的确是好消息,看来咱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明天我就将他们全部召集起来,咱们准备入主上饶!还有,你写信通知那些早就埋下的棋子,让他们在约定的时间内一起动手!”
“定在哪天呢?”
“太急的话,咱们准备不足;太缓,则失了时机。不如就选择三日后的七月十八好了!”
卢循掐了掐手指,皱眉道,“好是好,只是这一天是甲子日。”
孙恩摇摇头,笑道,“甲子日又如何?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关于甲子的说法,《易经》说:“一元复始,岁在甲子。”又说:甲子主兵主祸,甲子是大凶之年,大灾之年。
总之甲子这一天不是一个好日子,周朝灭商朝以前,先问卜。
在古人眼中,千年王八万年龟,龟是长寿的动物,它有足够的阅历来告诉人类吉凶福祸;可惜的是,龟不说话,所以只好用火刑逼供。
烧出的裂纹,经过解释,有利,皆大欢喜;不利,就不敢动。
结果竟是不利,于是大家都害怕了,姜大公却把乌龟丢在地下,用脚去踩,说道,“死骨头哪里知道什么吉凶?”
拓跋珪要发起对中山城的总攻时,太史令晁崇也劝阻道,“不吉,当年纣王就是在甲子这天被灭的,兵家不应该在这一天动刀兵。”
拓跋珪冷笑着反问道,“纣王是甲子这天亡的,周武王岂不是在这一天兴的?”
后世的玄武门之变发生的这一天的日子是六月初四,同样是甲子日,李世民始终犹豫不决,也搬出乌龟来问卜。
张公谨走上前将乌龟丢在地上,厉喝道,“秦王这是要干嘛?卜以决疑,不疑何卜!今天要做这事,已是不容怀疑了,如果卜的结果不吉,难道就不做不成?”
于是李世民也就不卜了。
在古代,无论是出门、破土、祭祀、婚丧、用兵等等,人们都要习惯性地选择日子,敢于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日子的人,至少是一个能够坚持己见的人。
孙恩无疑在这方面走到了时代前面,是足以与拓跋珪、范二等人并列的。
还有他刚才喊出的典故“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又何尝不是他的革命宣言呢?
卢循反应了过来,接着也尴尬地笑了起来。
甲子日对朝廷而言,或许真的是大凶大灾之日,但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大吉之时呢?
“有这几个道令助我行事,也算是终于走出了艰难的一步。”孙恩欣慰地点点头,又莫名其妙地问道,“有没有范安彦的消息?他这个祭酒当得很不称职啊!”
卢循有些郁闷地回应道,“没有!他自从去年秋天进入澧西等地救治灾民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胆小鬼不敢进入瘟疫区啊......”
孙恩摇摇头,“算了......他也不一定能帮助咱们。”
孙恩猜想得不错,范二显然是不可能帮助他们的,他们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共事,至少在他们彻底投向范二之前。
事实上,他们的政治诉求还是差不多的,至少他们的革命口号,都是让低等士族的家族崛起,并让他们参与到朝政中来。
可他们的终极目标是不一样的,范二是想对司马氏的皇权取而代之,进而一统天下、结束战乱;孙恩则是以报仇为出发点,想要将司马元显、刘牢之这样的权臣和军阀拉下马,当然也要顺带着抢夺豪门望族的财产。
早在三年前,当范二刚刚重生在这个时代之时,他对革命造反什么的是有着本能抵触的,一如他害怕黄巾之乱再次降临这片土地。
所以最早的时候,他对有可能造反的五斗米教是敬而远之的。
范二来到京城之后,看到的五斗米教的主要活动还是与佛教抢地盘,这种小打小闹同样令他看不起,随后他也立下了自己的志向。
再后来,就是在钱塘见到孙恩和卢循了,那时候范二和孙恩应该是最志同道合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范二或许已不甘居于人下了吧?
而他也意识到孙恩是不可能被说服的,这就注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是同路人,除非自己向他们妥协。只是那时候的范二,早已与刘穆之、甘纯制定了去江州发展的计划,当时的他哪还有退路可言?
范二对五斗米教最初是逃避,而后是警惕、逃避,他似乎从来都没有,为修好与五斗米教的关系真正努力过。
孙恩却一直在想尽办法拉拢范二,可他哪里知道,自己一直是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他从去年夏天开始,就失去了范二的消息,但他的猜测还是不错的,此时的范二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自离开江陵码头之后,范二的船队沿着长江一路南下,航行了四日之后终于到了夏口。
夏口是一个三江口,也是夏水注入长江的交汇处,所以称为夏口。
夏水,后来被人称为汉水,入晋后又改名为沔水。
沔水的上游便是沔阳、麦城以及襄阳,所以夏口的军事作用,不言而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