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自然不会认为王绵认不出鸡腿、菘菜和豆腐,所以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这道菜名为红烧茄子,主要是用茄子做的。”
王绵却继续追问起来,“茄子?什么是茄子?”
范二一愣,只好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咱们还是先坐下再说吧,我一时也不知怎么跟你解释才好。”
王绵只得点点头,跟着他到了甘纯和冉小贱占据的案子前,而后四人互相谦让着落了座。
王绵便坐在范二身边,他的正对面则是冉小贱。
冉小贱坐下来之后,便指着摆在身前的两碗汤主动对王绵道,“公子要喝什么汤?您先来吧。”
给范二和王绵拿汤时,甘纯是提前向范二询问过口味的,冉小贱却只是默默地拿了不同的两碗,又将选择的机会让给了王绵。
王绵虽不在意到底是喝鸡蛋汤还是冬瓜汤,但对冉小贱的关心还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也只是随手拿了一碗,又礼貌地对他点头致谢。
范二看着饭前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当即拿起筷子道,“咱们这就开动吧。”
众人又客气起来,互相说了几个“请”字,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或刀叉,开始对付起身前的餐盘来。
范二扒拉了两筷子米饭,又将豆腐和茄子各吃了一筷,这才抬头望向对面的甘纯道,“虎头哥,咱们这茄子本名叫什么来着?我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这......叫昆仑紫瓜啊。”甘纯便咀嚼着口中的菜,便瓮声瓮气地回答起来,“我到现在都没明白过来,你怎么将这玩意改叫茄子呢;但这红烧茄子叫起来,总算是比红烧昆仑紫瓜顺嘴一些。”
范二这才想起茄子的本名,而后转头对王绵道,“表弟现在知道了吧?茄子就是昆仑紫瓜,只是咱们在叫法上有些不一样罢了。”
王绵一开始是对红烧茄子这道菜有些戒心的,可吃了一筷之后,便发觉这一道既滑且酥、酸甜适中的菜实在是合胃口。
他心中对“什么是茄子”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显得更加迫切起来。
只是他眼睛的余光发现范二刚才一直在低头吃菜,似乎早就忘记了之前说的“坐下再说”的承诺,又误以为出身士族的范二会遵守“食不言”的规矩。
所以王绵那将到口边的话,又几次三番地被他噎了下去。
直到范二张口与甘纯对话时,王绵才知自己刚才误解了范二,原来他也“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人啊......
他侧耳倾听着他们的对话,自然而然地知道了茄子就是昆仑紫瓜的答案,而后又恍然大悟起来,“我说这外观看起来有些熟悉呢......”
茄子是由东南亚传入中原的,离今也就是百余年的时间,所以这种蔬菜并没有在民间普及;直到四百年后的北宋初年,有个士子第一次吃到茄子时,还无比惊奇地将之称为“昆仑紫瓜”。
由此也可看出,茄子的传播并不是一番风顺的。
若没有范二的推广,茄子至少在四百年后,都没有普及到千家万户中。
实际上,早在七八十年前便有人在京城外大面积种植茄子了,当年陶侃和温峤共同平苏峻之乱时,便是在一片茄子田中回合的。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成书于北魏时期的农书《齐民要术》上,便记录了红烧茄子的做法。
但在这本书中,茄子的确是被归类在瓜目之下的,这大抵也是由,现在的茄子的圆形外表所决定的。
因为茄子圆形的外表和罕见的紫色表皮,使得人们误以为这是大补之物,这又自然而然地成了上流社会的禁脔。
上流社会的人享用的东西,平民又怎么能有资格取用呢?
这大概就是茄子推广不开的一个原因吧?
意识到茄子与昆陆紫瓜是同一种食物后,王绵最先想到的问题不是,之前吃过的昆仑紫瓜为什么那么难吃,而现在吃的红烧茄子怎么如此可口;而是,将昆仑紫瓜放在公共食堂中让普通人享用,真的不是暴殄天物吗?
王绵正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个问题抛出来时,他又想到了另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而后终于忍不住张口道,“昆仑紫瓜我是吃过的,味道有天差地别就不多说了,我想不通的是,这东西的成熟期不是夏天吗?这东西秋天时候就很难见到了,更何况此时已是冬季?我吃着这......这红烧茄子也不似干货啊。”
王绵能提出这样的疑问,证明他并非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这个时代像他这样拥有这些常识的世家子弟并不多见。
范二对他说出的这番话是极为意外的,同时又有些惊喜地点了点头,笑答道,“表弟猜得不错,这些茄子的确是近几天采下来的......”
甘纯此时也接口说道,“茄子、胡瓜等蔬菜的确无法适应这么冷的冬天,但要是能够做好保温措施,种植反季节蔬菜的确是可行的。有了这个思路之后,表弟便提出了大棚蔬菜的设想,正好前段时间我们的玻璃厂积压了一批质量不太高的玻璃,所以我们就用这些玻璃做了一个一亩多的大棚......”
王绵对甘纯口中蹦出的新名词并没完全理解透彻,但总算是明白他们的意思。
人家这茄子,是种在用玻璃做成房顶的屋子里的啊!
只是,花这么大的心思就为了这一口吃的,真的值得吗?
王绵已在心中将范二看成了吃货,甘纯却不解他的心思,反倒明知故问起来,“王家表弟,你觉得这红烧茄子的味道如何?”
王绵点点头,赞不绝口,“嫩滑而软酥,甜而不腻,酸而不倒牙,这自然是极好的。”
甘纯却摇摇头,不屑一顾地说道,“那你是没吃过阿仁这小子做的红烧茄子,吃过他烧的茄子,你就吃不下公共食堂了。”
“阿仁?”王绵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阿仁以前是我们工资的书童,现在去第二楼做大厨了,他的厨艺是公子亲传的。”冉小贱插了一句,他理所当然地想起了在第二楼片鸭子的日子。
王绵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范二,却又问冉小贱道,“那什么阿仁是表哥亲传的手艺,岂不是说表哥的厨艺更好?”
冉小贱叹了口气,“公子的厨艺是好,可谁敢劳动他的大驾来下厨啊?说起着茄子啊,公子做的那一道‘茄鲞’,可真是绝了。”
“‘茄鲞’?”王绵听着这奇怪的名字,又忍不住看了范二一眼,忍不住问道。
范二无奈地笑了笑,“这也不难。将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籤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都切成钉子,拿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你真是......”王绵忍不住感叹起来,但他还是将“吃货”两个字隐了去,他并不觉得这两个字是褒义的。
甘纯却厚颜无耻地说道,“吃货是吧?其实我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吃货。跟着公子混,吃青菜豆腐都能吃出禁脔的味儿来。”
东晋建立初期,经济较为落后,物质十分贫乏,人们所食之物量少质粗,就连达官贵人也难吃到肉。
汉朝的贵族是极少吃猪肉的,一来是因为猪吃的东西比较脏,吃猪肉的格调实在太低;再者是因为煽猪技术还没有普及起来,猪肉有一股腥臊之气,吃起来很难下咽。
到了东晋初年,猪肉却一下成了珍品,毕竟除了猪肉之外,人们再也不像前朝那样选择牛羊了啊.....
于是百官们每得到一头猪,便割下猪脖子上的一块肉送给晋元帝。
他们认为猪脖子上的肉肥美异常,是珍膳中的极品,只有晋元帝才配品尝,群臣百官都不敢私自享用,被时人称为“禁脔”。
后来人们便用“禁脔”来比喻他人不得染指之物,或直接比喻珍美的馔肴。
甘纯此时用这个典故来向范二表忠心,一来是说明了江左南迁初期的物质贫乏,二来也表明了范二的厨艺高超。
范二对此自是一笑置之,王绵却越发认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吃货了。
笑过之后,四个人又低头吃起饭来,食堂中的其他人则多半吃完了饭,却仍留在食堂中一边享受暖气,一边吆五喝六地侃大山呢。
范二扫了一眼还留在食堂中的货运队员,随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又用手绢擦了擦嘴,便对甘纯低声吩咐起来,“晚上还是要将他们组织起来啊,或是学习或是训练都行,最忌放鸭子了。”
甘纯点头应诺,又笑了笑,“这些人啊,皮子都痒了。”
“那就从明晚开始吧,待会你跟着回城,咱们晚上开个小会。”范二苦笑着摇摇头,又转头对冉小贱说道,“你吃完之后就去梅岭通知伯贤和仲贤,完了一起回城吧,去之前将你的人召集起来,让他们跟我回苏园待命。”
甘纯和冉小贱自是点头应诺,随即放下了筷子,这一顿饭也就吃到了尾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