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九章 真假洛川
掌笠右手一招“穿云爪”直逼“红衣洛川”的面门,“红衣洛川”后退半步让过,左手化作厉掌直削掌笠右手的肘部。掌笠右臂立刻内曲用肘部磕开,同时左脚上前一步,横扫对方的下盘。掌笠的出手比方才王劭的招式重得多,而且速度也快了许多。“红衣洛川”抬腿想踩踢过来的脚,却被掌笠随后跟上的右脚挡住,不得不见招拆招地往后退。
围观的人跟着二人的打斗,把场子再次扩大了一圈。前面的人往后挪,后面的人往前挤,整个中院基本上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吸引了。很多世家子弟,日常功课中也有习武课目,但大多数是花拳绣腿,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动手场面,今日觉得甚是有趣。
二人一红一绀两道人影片刻间已经交换了几个身位。开始还有人叫好,一会就只剩下睁大眼睛眼花缭乱的份了。
就在“红衣洛川”和掌笠二人动手之际,洛子偷偷拉了一下梦子和叔子的衣袖,三人对视点了点头。凭空而至的机会怎能错过,叔子没有动,留在原地观察事态发展。趁着大家都被他们二人吸引间,洛子闪身进了侧院,梦子则往另一方向走去。
梦子进的是下人们准备上菜的厢房跨院,这边管事的正大声吆喝,其余人也各自忙着,众人根本没顾得上中院发生了什么。梦子扭到传菜室,正要向桌上伸手,有人后面叫到:“你来这里做什么?”
梦子急忙回身,见一个胖子站在身后,看样子像个厨子,梦子宛然一笑,扭着腰靠过去,细声道:“这位大哥,有吃的吗?前面看着主人们吃,都看饿了。”说着娇滴滴地扭着身子,讨好地看着那人。
那人见状脸上立刻绽开了花,肥胖的五官挤在了一起,说:“姑娘原来是饿了呀,那好说,你跟我进屋,我给你拿点心去。”说完不怀好意地笑着擦着梦子的身体,顺手摸了一把梦子的屁股,走进传菜房。
梦子跟着也进去了,传菜房没窗户,有点暗,有几个下人正在找属于自己端的菜。胖子吆喝他们赶紧拿完出去。然后指着靠墙桌子上一摞蒸笼,说:“那里有的是点心,你自己去拿吧。”梦子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蒸笼远离其他桌子,他的目标是汤。打开蒸笼,他假意拿了一块点心,咬了口,又回头说:“大哥,吃的好干,有汤吗?”
胖子见其他下人陆续走出屋子,凑过来低声说:“有,有,有的是!你想喝多少哥哥这都有。”梦子顺势扭身挪到放着几大口汤锅的桌子边,那胖子的身子已经压了过来。梦子背靠着桌子,心里计划着动作,等胖子贴过来,梦子假意一只手背到后面的桌面支撑身子,其实已经从袖口用指甲抠出药粉,指尖几弹,药粉就飞落在其中的汤锅里。一只手则把剩下半块点心塞进了胖子伸过来的嘴里,那胖子身体已经压上了,梦子接势装作不堪重负的样子,把桌子碰摇晃了,药粉便溶进了汤里。梦子假装害羞地推开了那胖子,胖子正想揩油,不想一推,差点趔趄。他也没思量一个弱女子怎么那么大劲,正想二次扑过去。此时梦子已扭到了门口,而此时也有下人进来。梦子回头嫣然一笑说道:“谢谢大哥了。”然后迈步出了门,拍拍手,震落甲缝中的残药,搞定!至于那个胖子,等死吧。
洛子进的是连接后院的夹道,趁前后都没人时,他飞身跃起已攀上了房子飞檐的阴影处,顺着飞檐他爬到后院,后院的院门已经关了,好在正堂是敞开的,里面圆桌旁已经坐了四五个人,随从都站在了院中,端菜的下人则是从另一处角门将酒菜交给院中站着的淮王府大总管,再由他端进屋里。实在谨慎的很。
离得远,听不清里面的说话声,只能大概看到几人的衣着打扮。正座的无疑是淮王刘冲。一边围坐了二位。另一边被挡着,看捧杯举起的手,应该还有二三人坐在那边。淮王身后站着的就是弥子说过的神秘客卿。
既然看不清屋里的主人,那么就从院里的随从身上找点线索吧。洛子收回目光开始仔细观察站在院中的几名随从。
院里共站了六名随从,从衣着看分四种。也就是屋里至少有四位客人,不排除有人没带随从。其中袍子上镶皮毛的有四名,但四人又各不一样,两人带帽,两人光头编发带耳坠,但都腰别弯刀。另外两个,一个穿赭色战衣,佩剑。一个穿土色长衫,空手。看站姿,四人都武功不俗。洛子心中有些了然。看样子这些是来自北朝的匈奴、
鲜卑、突厥、西凉的。
此时有人慌张跑古来,对总管耳语几声,总管急忙唤了一个下人替他在门口伺候,自己则随着来人走出角门。看来是中院打斗的事惊动了总管,洛子也趁机沿着飞檐暗影退回到夹道,趁没人再次飞身下来,走回中院。
此时“红衣洛川”已经飞身上了院中一棵高树,用一记“红燕倒挂”两腿勾在粗一点的树桠上,身子呈飞燕状平展在空中,宽大的衣衫在秋夜的晚风中被吹起,样子实在飘逸。众人不禁叫好。掌笠则站在院中仰着头等他下来。看样子是“红衣洛川”被掌笠逼的不敢硬打,但他并不认输,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你上来啊。”
叔子微笑了一下,一只手轻轻捏起桌上的一枚枣核,用手指一弹,枣核打在了“红衣洛川”一只脚踝上,只见他惊了一下,腿一松,身子歪了歪,一只脚撒开树桠,但很快调整平衡,另一只脚也撒开,就势坐在了树干上,还是没选择落下来。他显然知道着了谁的道,暗自埋怨自己不小心,好在不是暗器。
梦子已经返回了,见洛子也回来了,他掩口笑道:“你刚才没看好戏。这二人着实有点功夫呢。”
叔子也说:“看来不管真假,只要自称洛川君的轻功不能差啊。”
梦子点头同意:“不然怎么装飘逸临风呢。”
围观的众人显然已经看上瘾了,早已忘了为何打斗,相反觉得这种表演比舞姬们的歌舞精彩多了。见二人在僵持,就有人开始起哄,有的让掌笠上去打,有的让“红衣洛川”下来。
这时人群被分开,淮王府总管带着几个下人走进来,对掌笠和树上的“红衣洛川”说:“二位一定是有何误会,请二位看在在下的份上都停手如何?”掌狯指着树上的人道:“此人假冒世家公子。我们只是揭露真相而已。
树上的人挡着腿说:“你怎知我假冒?”
“因为,真的韩洛川,不会不认识我。”王劭说。
总管对树上之人说:“烦劳这位公子告知我等,尊姓大名,来自哪门世家望族。”
那人把头一扬:“这世上难道就许他韩悦叫洛川君么?我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我要了。”
“好霸道,连名字都抢。”梦子嘟囔道。而且此人居然直呼韩洛川的名,这也是很失礼。
又听那人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在意这张脸,那我就还给你。”说着他用手把脸皮一撕,一张薄皮的面具扔向掌笠。掌狯伸手接住。众人惊呼,那人真实面目终于露出了。好一个漂亮的脸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在树影里闪亮,如满月般的娃娃脸粉嘟嘟,虽不如韩洛川仙骨清秀,但也是上品容貌。
那人歪着头含笑地看着地上的掌笠,问:“喂,你叫什么名字。武功不弱啊。”
掌笠一见是个娃娃,就不想计较了,自然也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准备回座位。
总管一看那人的相貌,急忙拱手作揖:“原来是张小公子。”然后对大家说:“大家散了吧,这是误会,这位张小公子也是淮王府的贵客,估计是一时兴起,扮装洛川公子玩玩。大家不必在意。”说着递了颜色给旁边下人,有下人立刻拍了拍掌,鼓点声再次响起,戏台上鱼贯而上一批穿着妖娆的番邦美女。“大家请继续看舞喝酒。”说着让下人驱散了围观的人群。
众人虽然对这位张小公子的身份好奇,但很快就被台上露着肚脐的异族美女吸引了。人群也逐渐散去。那位张小公子也跳下了树。
走回到酒桌,叔子依然安稳地坐在座位上,摇着扇子,笑着看着掌笠王劭,说:“二位真是好功夫。”
掌笠说:“见笑了。”
王劭还有点不服气,问:“这张小公子是谁?居然冒充别人,真是有失世族风范。”叔子盯着他的眼睛,微笑着扬了扬双眉,王劭没理解他为何冲自己发表情。
落座后,叔子命梦子上前为掌笠和王劭各斟了杯酒,然后举起酒杯向二位敬酒:“二位时才实在精彩,武功高深,让小弟敬佩不已。小弟敬二位一杯。”
“你又没过去看,怎知我二人武功如何。”王劭说
“不用过去看,听喝彩声就知道。”叔子说。
王劭心中一动,难道此人也是高手?他又不朝那个麻子随从看了一眼,只见他还垂手站在原来位置
,半低着头,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热闹与他无关,也是,毕竟又聋又哑。
几人刚吃了几筷菜,就看到那位被称为张小公子的红衣少男带着两个身穿土色长衫的手下走了过来。掌狯以为他又来找茬打架,横在他面前。他却好像没看到一般,一伸手挡开掌狯,径直走到桌前。冲掌笠一拱手,说道:“在下张骁,怎么称呼?“这人说话硬直,非江东口音。
掌笠没有抬头,继续抿着酒杯。王劭也没搭理他。见无人应声,叔子急忙起身拱手打圆场道:“张公子,在下徽州叔茂,这几位是来自都城建康的。这位是掌择尚君,这位是王敬伦君。”
张骁笑着说:“掌?你姓掌,我姓张,音差不多,也算同姓了。那我以后就叫你大哥了。掌大哥。这位也应该比我大,就叫王大哥吧。”
“还真会攀亲。”一旁的掌狯低声嘟囔。其他几人听了也觉得这娃娃真是自来熟。抬手不打笑脸人,见对方一直笑着说话,二人也不能失了风度,拱了拱手,算是回礼。那张骁全当掌笠默认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桌旁空位,跟随从说:“把我的酒端过来,我就在这里喝了。”掌狯见他这么不见外,刚要赶他,被掌笠拦下,既然刚才总管说他是贵客,架也打过了,再起争执,就是不给主人面子了。
不一会儿,手下端来一个银制大壶,还有几只银碗。酒壶够大,足有平常酒壶的几倍,碗也大。张骁端了一碗酒递给掌笠,说:“这里的酒太软,来,喝喝我们的。”
掌笠接了酒碗,张骁又给在座的几位都各斟了一碗,他也想给掌狯、洛子、梦子斟上一碗,被拒绝了,说责任在身,不便饮酒,也就不勉强,然后端起碗说:“认识各位很高兴,一场架打的痛快不说,还认了一位大哥,我先干为敬。”人家还没认下你,你倒自己认下了。
酒很辣也很烈,对于常年征战在外的人掌笠来说,不觉得什么。但对于久居江南的王劭、赵启来说,一口就差点呛出眼泪,张骁见了哈哈大笑。
问他来自何处,居然是来自凉州。来自凉州,又姓张,莫非是前凉国的?难怪淮王总管说是贵客,果然是贵客。看来此人来头不小。洛子暗想。
东晋十六国中,这前凉算是实力强的,当年汉人望族张轨被任命为凉州刺史,后趁西晋战乱,北方异邦纷纷立国称王,夹在其中的继任者张轨之子张寔也顺势自立为王,国号前凉,现在主政的是第三代前凉王张寔之子凉文王张骏。没想到淮王这次居然大老远还把前凉的人请来了。
叔子一听这位张小公子的自我介绍,冲梦子暗使眼色。梦子摇着蛮腰举着酒壶走了过去,娇滴滴的操着淮南官话说:“张公子,这凉州在哪里啊,离我们是不是很远啊。”
“远,走了足足十几天。”张骁虽然回答了梦子的问题,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掌笠看。看着看着,他索性一只手托着腮,酒也不喝了,就这么含笑地看着掌笠。
“张公子来我们淮南是游玩吗?”梦子歪着身挡在了二人中间,身后的一名随从立刻厉声道:“你要做什么!”吓得梦子哎哟一声说道‘好凶啊。”
张骁见挡住了他的视线,才收起目光,喝道:“不许乱来。”然后对着梦子说:“游玩,当然是游玩。不知道这淮州城有什么好玩的。要不大哥明天带我好好玩玩?”脸是对着梦子,但话却扔给了掌笠。
掌笠正襟端坐,目不斜视,遇到这种人,实在也不知道该接话还是不该接话。
掌狯没好气地说:“我们没功夫陪你玩。”
张骁说:“那我陪你。”
此时又有一名土衣男子走了过来,在张骁耳边耳语几句,他收了笑容说:“知道了。各位我先告辞了。很高兴认识大家。”然后起身走了几步,又扭头对掌笠说:“明天,我找你。”
王劭瞪着张骁背影,掌笠依旧沉着脸。掌狯咬了咬牙。旁边梦子快要笑出声,叔子也抿着嘴。其他人更是不敢言语。
眼看已过亥时,宾客渐渐散去。叔子三人出了大门,跟掌笠王劭等人告辞。叔子说:“不知掌兄王兄暂住何处,哪天再约饮酒。”王劭说随便住住客栈,不烦劳。叔子说改日一定拜访。众人分路而回。
走出二里多,路上的人稀少了,路边传来几声鸟叫,二名随从带着车马继续走大道,三人则偏离大道闪进旁边的树林。壑子和弥子分别从两棵树上跳下,五人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跟着,便急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