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第三十一章 霰中围炉
不多时曹弑边带着几名侍卫赶过来,擒住了已经身负重创长阳长老。而那位未央长老却不知何时,竟然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件宽大的道袍。
无极长老挑起那件道袍抖了抖,冷笑道:“这老儿,果然跑得最快。”未央长老擅长遁形。
曹弑扶起昏迷不醒的韩悦,摸摸了脉搏,对夏侯悌说:“还活着,但失血太多。。。”说罢掏出两颗药丸,又拿出一个装着鲜红液体的琉璃瓶,边不无叹息地说:“他执意要来救你。。。”
夏侯悌慢慢蹲下身,一只手扶住韩悦的后背,暗自给他输入真气。过了一会,他才深吸一口气,轻轻放平韩悦,又用手指撩开韩悦散乱的头发,轻轻抹净脸上的血污。直到脸上的血污都擦干净,他才又站起身淡淡地说:“送出去。”曹弑会意。光团前坐在推车椅上的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双明亮的眼睛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夏侯悌转身对站在那里的三个人点了点头,众人一起向殿门走去。这里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门外上千人还在混战厮杀,他要尽早结束这一切。
现在的他,已成为地宫真正的主人,唯一的主人。
这一日,早上天便阴得紧,随后便下起了霰。如毛细雨中里夹杂着雪粒。
梦子提议架炉吃锅子。除了韩悦,没有人进过敛魂殿,自然也没有人不知道壑子成了复活的曹操。梦子见众人伤成如此,也不好再过问救人之事。身为杀手,他自然深知人命随时都可能如朝菌、蟪蛄般,或昼夜或朝夕,重要的是活在当下,珍惜眼前。
于是,桓伊和老仆负责生火,梦子则准备食材,几人忙碌起来,原本冷冷清清的院子也变得有了一些烟火气。弥子则陪着韩悦在廊下站着。
炭火刚刚生好,张骁就冒着雨雪,带着两名随从,骑着马急匆匆地赶来。这些日子他又要忙着收回兵权,还要打探地宫情况,还要帮着掌笠留意江左联军那边的动向,已经好几日没过来了。
梦子招呼他:“你来得巧呢。我们正要吃锅子。”
张骁一张粉扑扑的小脸被冻得分外红润,他也顾不得拍掉斗篷上的水珠,伸出手边烤火边望着还在廊檐下坐着的韩悦:“好些了吗?”
桓伊轻轻帮他拍落肩头的雪粒雨珠,答
道:“嗯,伤口愈合得不错。可有什么消息么。”
“派出去的探子来报。之前你们说的地宫三个出口,现在都被封死了。进不去也见不得人出来。”
“都被封死了?包括那个马舍?”桓伊吃惊地问。
“是呀,马舍早就被烧干净了,那个所谓的密道也塌了,被层层大石压着堵得死死的。探子在出口蹲守了好几天也没发现任何异样。”张骁接过梦子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又说:“不过听说头几日离地宫不远处的山坳里,冒起滚滚浓烟,足足冒了三天,住在周围的山民说还闻到阵阵烧焦的恶臭和呛鼻的药味。
“焚尸?”桓伊和梦子二人对视,不约而同地说道。
“焚尸?谁那么残忍?“张骁不解地问。
“别人或许不可能,地宫的人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桓伊想到曹弑能用半死的人做成尸人,那么焚尸算是仁慈了。
“据说此次进攻地宫的联军有三千余人,无一生还。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多人,也就只能烧了。哎,这次出兵真是屋漏逢连雨,诸事不利啊。近几日军营里又闹起了风寒时疫,为此各部对淮南王都颇有怨气,都纷纷嚷嚷着要班师回去呢。”
“闹风寒?要紧么?”梦子问。
“近半数的将士都染上了,还死了不少人。这里的天气也是又冷又湿,将士们本来就不适应,现在掌大哥他们又切断了他们供给的通路,饥寒交迫啊。好在我前凉人数不多,我已将此事写信禀明了王兄,等候命令,并把其余部下都撤回了洛阳城。梦子,你一会开几副治风寒的药方给我。”
梦子点点头。
“这也好,至少江左联军不会进攻洛阳,掌大哥那边也暂且安全。”
“有客。”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众人一回头,不知何时弥子推着韩悦走了过来,而说话的竟然是韩悦。
“你醒过来了!太好了!”张骁惊喜地叫了起来,一把握住了韩悦的左手,韩悦的眉头一簇,张骁才想起他左手重伤,连忙松开。梦子和桓伊也很惊喜。
“有客。”韩悦又说了一句。
“当然有客人来了。不过,我也不算什么客人吧?”张骁不好意思地说。
话音刚落,站在韩悦身后推着车的弥子像箭一般弹了出去,转眼就飞上了院墙上,他沿着院墙走了小半圈,然后又返回了廊下,手里多了
一个漆筒。
“人走了。”弥子把漆筒递给桓伊。桓伊接过漆筒,就着炭火烤化了封口处的火漆封印,倒出一个油纸卷,展开看了一眼,马上把纸展开给韩悦。纸上用猩红色写了二个字:“长阳。”
“长阳?”张骁也凑过来看,“地名吗?”
“梦子,去拿张地图来。”桓伊说。梦子刚要转身去找地图,却听韩悦轻声说:“不必。”
“这可是密杀令。”弥子在一旁轻声提醒。桓伊和梦子这才想起,漆筒上的火漆封印是琅琊总部的标志,而油纸上的字又是猩红色,代表这是一道来自琅琊总部的密杀令,意思是杀了长阳。在场的几个人并知道这长阳不是地名,而是人名,地宫的长老中就有一位叫长阳的。
“吃锅。”韩悦侧了一下头,弥子轻轻点点头,从桓伊手里接过纸条扔进了炭盆里。这个举动意思是这次任务,弥子接了。
“为什么让他去?长阳又是谁?”桓伊有些急了。就算韩悦伤重,还有他,也轮不到弥子啊。
“杀人,你在行么?”弥子夹起一筷子的肉扔进滚开的铜釜中,说。
桓伊有点接不上了,刺客的角色确实弥子更擅长,但弥子毕竟也是大伤初愈,他自然不放心。“那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我!”张骁也自告奋勇,错过地宫恶战,没有和好兄弟一起战斗,他已经后悔不已。
“酒!”韩悦吃了一口梦子喂过来的菜,说。梦子看了一眼桓伊,征求他的意见是要不要给韩悦拿酒,桓伊点了点头。
洛阳产高粱白酒,烈,暖过后更烈,冒着白气。酒来了,韩悦就不怎么吃菜了。
为了缓解气氛,张骁在给大家讲着关外的趣闻,大家表面上表示出听得津津有味,但每个人心里都各有所想。唯有韩悦依然一语不发,一口酒一口酒地砸着。几口酒下去,他原本苍白的脸上终于见了些许绯色。
霰后必大雪。
院子里的霰此时已经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不多时原本萧瑟的院子依然成了一副水墨丹青。
正是:
郊城罕人迹,穷巷寡轮鞅,
薄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
时复墟中人,何处共来往,
相见无杂言,但话桑麻长,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