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第一章 不夜陈留
到陈留郡城的时候,已过未时,天气也不错,不冷不热。按理陈留自古封国,又历经两朝末帝禅让于此,本以为是个车水马龙的热闹非凡的所在,却不想从大街上冷冷清清,寥见人往人来。几条街走过,两旁店铺的虽然看似高匾琉瓦,装潢华丽,但都是关着的,只偶有几家小店开着,也都是卖些平常吃食杂什。
“这大白天的为何都不开门迎客,却大门紧闭?难道陈留城有何变故?”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几人互相嘀咕,越走心中越是疑惑,终于拉着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问何处有打尖的客栈酒楼。路人倒也礼貌,竟然用汉朝的拱手礼见过,并客气的指了路。不想这陈留竟然如此重礼仪之地。众人又拐了两街,才找到那家所说的客栈。
这家客栈门面不小,四层的高楼,蓝底洒金的匾额上用金字写了“留客楼”三个底蕴浑厚的汉隶大字,名字直白了一些,但一看题匾的人便知功底深厚。光大门就有四扇,只不过现在只打开一扇,算是对营业意思意思。“留客楼?这名字倒是直白,倒要看看店家有何本事把我们留在这里。”梦子掀开车轿的帘子,飘了一眼匾额,轻哼了一声,自语道。
桓伊和壑子下马,率先踏进酒楼,一楼厅堂内一桌客人没有,柜台后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年轻人,正支着头打瞌睡。桓伊走过去,敲了好几下柜台,店小二才在睡梦中被惊醒。店小二擦了擦嘴角,又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二人,懒洋洋地问:“几人,几间?”本以为生意清淡,见到客人进来店小二会热情相迎,却遭到如此怠慢。壑子有些不悦,刚要发作被桓伊按下,“五人,四间,最好的上房。安静些的。”店小二眼皮也没抬,转身摸了四把铜匙,扔在柜台上,依旧懒洋洋地说:“每间每晚二两,先款后住,先交一百两做押。”壑子嚷嚷道:“你这什么房,那么贵,还先款后住。”店小二似乎连还嘴都不屑,一把抓起钥匙,像是要扔回柜里。桓伊急忙说:“好,我们要了。”店小二收了押钱,拿出账簿,让二人登记了名录,然后说:“三楼左拐尽头玄字号四间。车上行李一会自会有人搬上去。”桓伊心里一动,回头看从柜台看过去,并看不到门外的车马,且他们进来时店小二正在瞌睡,他怎知我们是坐车而来?这陈留城,有些古怪。
四人半抱半扶的将昏昏沉沉的韩悦弄上了三楼。推开房,众人才意识到,这二两银子的宿费确实不贵。每间房都是里外套间,还配有楼台栏杆,可以坐着吹风望远。屋内陈设也考究,桌椅榻几样样齐全,一尘不染。桌上摆着品相精致的茶杯,房间角落还摆了两盆经过精心修剪的花木盆景。床上被褥更是锦缎软细,非寻常客栈的粗布棉褥。
“果然有一手留客的本事,在这里住下,绝不比大户人家差。”壑子感叹道。四人把韩悦安顿躺下,便有两个下人搬来行李,又有一个年轻男子端着四碟果品点心和茶水上来,毕恭毕敬地说:“离用膳还有些时候,请几位客官先喝茶吃些小点。”
茶是上好的信阳毛尖,点心也做的精致美观。果然是讲究。几人连日舟车劳顿,吃了几口茶点各自回房足足睡了一觉。
醒时屋中已渐昏暗,窗户却被灯火映红。桓伊翻身下床,推开窗,只见窗外灯火辉煌,到处红灯烁烁,丝竹乐舞、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喧声不绝,好不热闹。难道这就是白日里冷冷清清的陈留城么,此刻怎会变成了一座不夜天?
本以为酒楼没什么客人住,但现在各房都掌了灯,看来都客满了。楼道里也有不少的人来来往往。几
人走下楼,一楼厅堂此时已经高朋满座,人声鼎沸。“这是奇了,睡了一觉,怎么感觉到了罗刹海市般,完全变了个模样。”壑子摸着胡茬连连称奇。“看这些客人的装扮不俗,非富即贵,不知都从哪里冒出来的。”梦子环视着店内。
见几人下来了,日间的店小二此时完全变了一副嘴脸,满脸堆笑,殷勤地上前招呼:“几位公子醒了,这边请,小的特地为几位公子留了座位。”“有何好酒好菜,尽管上来。”壑子已经饿的迫不及待了。
吃罢酒饭,壑子和梦子嚷嚷要上街看热闹,桓伊也想借此打听一下何处就医,弥子自告留下照顾洛子,三人结伴出了酒楼。
夜里的陈留,完全是一座歌舞升平的人间仙境:到处是廊楼红灯高悬,莺歌软笑满耳,往来更是美人香袖招,红男绿女潮。就算是见惯了建康的小秦淮和扬州的瘦西湖的夜,也远不及陈留这般烟花迷眼醉人心。
三人沿街边走边感慨,衣袖猛地被一个长得清秀的小二拉住,抬眼一看,在一家“朝露浓”的门口。透过大门往里一看便知是家青楼,梦子冷哼了一声:“朝露浓,别处都叫怡红院暖香阁什么的,这陈留的青楼倒是画风清奇。”小二马上接话:“公子说得极是,我们的姑娘个个人如店名,朝露珠玑香,保证公子夜风破浪碎。”梦子一听扑哧捂嘴笑了,左眉一挑瞟眼看了一下桓伊笑道:“叔子,听到么,保证让你夜风破浪碎,要不要进去试一试啊。”小二一见,马上松了手,拱手作揖道:“只怪小的唐突了三位公子。丁四,丁四,快来,你家的客人。”说罢,招呼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年轻小二。那位名唤丁四的小二,见到三人,一路小跑奔过来,一脸笑意:“三位公子,看来是喜欢清静的,不如进小店喝喝茶。”指着另一家装潢素雅的店,那店名叫“轻云阁”,往里望去,确实清静不少,而且根本看不到香艳的女子,只有几个年轻人走动。三人也走乏了,对视一下点点头,跟着丁四进去。
轻云阁一楼只有个巨大的流水景观,几层楼上全是包间,亮着灯,但都很安静,偶有隐隐的琴笛声,也不扰人。桓伊点点头,正合我意。
丁四引领三人走上二楼的一个包间,茶点端上不多时,丁四便领了六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让三人挑。此时才知原来是进了间南院。南院是对男馆的隐晦说法,这里没有姑娘,只有年轻貌美的男子侍奉。
三人对视,桓伊摇摇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心中不禁佩服那位街上的小二。既然来了起身就走恐怕不合适,也罢,正好借着这些人,打听打听陈留的情况。想到这,桓伊抬手点了二个妆容素净的男子留下。丁四问:“两个就够了?”桓伊淡淡地说:“两个够了,他不要。”他指的自然是梦子。丁四带着剩下的四人退出。
那两个年轻男子紧挨着桓伊和壑子坐下。梦子的眼睛死盯着,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壑子的手已经摸上了年轻男子的肩头,问梦子:“你真不要啊,要不给你找个刚猛的?”梦子薄薄的嘴唇此时已经咬得发白。丁四又敲门进来,端着酒菜,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健壮的男子。壑子一见哈哈笑了:“说曹操曹操到,小二,你可真是知冷知热啊。怎知我家梦子喜欢这口啊。”梦子本来想拍桌走人,一看进来的这位生的英俊硬朗,身材健硕,不禁一扫眼里的怒气,露出半个笑意。
几杯酒过,壑子已经抱着其中一个男子到一旁悱恻,梦子也和健壮男子躲在了里屋帐子后面,酒桌上就留下桓伊和另一个男子。豫中的白酒烈,这样干喝下去,没问出什么,自己反要被灌醉了。桓伊于是揽过身旁
男子的腰,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喂了那男子半口,自己则把剩下的残酒喝尽,半眯着眼盯着酒杯,自言自语的感叹道:“白日里初到陈留,冷冷清清,还以为来错了地方。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夜上浓妆。”
怀里的男子举起衣袖帮桓伊擦了擦嘴角,嫣然一笑:“官家初来陈留么?”
“是呀,第一次来。没想到这里居然比那秦淮河还热闹几倍。有美人香,更有这颜如玉。”说着,桓伊手一紧,把那男子往怀里又拉了一把。
男子索性倒在桓伊怀里。一阵淡香沁入桓伊的鼻腔,让他心襟一动,没想到这轻云阁真会玩,竟然让这些男子喷了春香诱魅客人,怪不得壑子和梦子那么快就进入情况了。想到自领命查曹冢以来,几个月东奔西跑,着实有些累了,真想借着今日的春香之惑,好好放纵一下。桓伊暗叹了一口气,不行,一想到还在客栈昏迷的韩悦,桓伊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保持清醒。
“小奴看官家有些倦意,不如让小奴为官家按按解解乏。”
“甚好,我也确实有些醉了。”
那男子扶起桓伊,把他扶到榻上,桓伊闭上眼任那男子轻轻按摩头部。边按边问:“你且讲讲,这陈留为何白天如此冷清。”那边已经传来梦子的呻吟,那男子边把头凑到桓伊的耳边,语如徐风般轻轻地说:“官家可听过凤鸟至、河图出?”
“是何典故?”桓伊故意问道。
“传说上古大帝仓颉就是因为凤凰落此地,得到河图,造出了字。说的就是陈留。陈留自古就封国,陈留自古是风水宝地,陈留王更是得了先帝懿旨,可用天子旌旗,备五时副车,可行曹魏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皆如魏旧,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当年好不风光。”
“那这陈留岂不是成了国中之国了。”桓伊也没想到前朝遗帝的陈留王竟然如此大的特权,不过也可以理解,如果不如此礼遇,这么多年曹氏的遗老遗少们怎么能那么消停的称臣呢。
“差不多吧。不过陈留禁止拥兵。”
“没有驻兵,如何确保陈留王安全?”
“守城兵士和王府侍卫肯定有的,但大兵无有。任何人等没有圣旨都不得带兵入城,更不可陈兵陈留。”
“原来如此,所以陈留就成了法外的销金窝?”看来皇帝也是怕曹氏后人有复国之心,桓伊心想。
“差不多吧。南来北往的达官贵人,每天都聚在陈留。只要官家想要的,这里都能满足。”那男子的手已经轻轻滑到了桓伊的大腿,桓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且问你,陈留城内可有医术高明之人?”
那年轻男子一听桓伊打听医生,又按住自己的手,以为他有不可言说的内疾,会意的一笑:“官家放心,陈留有的是名医可治疑难杂症。”
第二天,桓伊和梦子按着轻云阁男子列出的医馆名单,问了一圈,竟然全是治不阳不举或花柳病的,气得梦子把单子撕了个粉粉碎。一连找了两天,也有大夫来酒楼看过韩悦的伤情,都摇头表示豪无良策。而韩悦依旧是疼醒,醉去,再疼醒,再醉去。嘴唇被高热烧得都是干裂燎泡,眼看着韩悦俊美的面庞已经被伤痛折磨得脱了相。几人跺脚搓手无计可施,直骂真不该听那个大先生,来什么陈留。桓伊也非常自责,毕竟是自己建议去找大先生。眼看又耽误了好几天,韩悦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大家商议,看来陈留没有可医治之人,他们决定第二天一早起身,离开陈留,去洛阳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