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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九章 烧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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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映这个傻愣子,疑心萧晔极有可能派了人在附近盯着他,生怕自己走出王府便会被萧晔的人盯上,竟自作聪明的披了件斗篷出门!

可笑此举反倒弄巧成拙,自他带着朱涣走出王府的大门,过湘寺桥走到青溪对岸,最后再走进桥北边大约五十步远的茶楼,仅这短短的路程,来来往往的百姓无一不将目光投向这个盛夏天披着斗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怪人。

萧映和朱涣正巧从鸭血汤摊子旁走过,身为摊主的尤校,和唯一的伙计安子,也装模作样的忙活起来,眼望着他们往桥北边去了,安子当即放下手里头的抹布,准备动身跟过去,却被尤校拉住手腕,只见尤校眼睛往武陵王府那两个探子所坐的方向一瞥,继而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莫急。”

安子会意,这尤二哥一早就说过,临川王是蝉,武陵王是螳螂,而他们则是黄雀,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临川王有动静,理所应当是武陵王的探子先行一步,至于黄雀嘛……那自然得藏在最后啊。

果然,那两个探子也正盯着萧映和朱涣,二人面对面坐着,收回目光后对视了一眼,面朝东的那一个紧忙就抬起屁股跟上去了,待他走了大约十步远,尤校这才收回正握住安子手腕的那只手,且又不放心的叮嘱道:“别跟得太紧。”

“是,”安子点头,转身的时候又望了一眼正背朝他们而坐的另一个探子,恐他生疑,于是故意喊了句:“二哥啊,我回趟家。”

尤校也配合着叫骂:“你这一天天的,哪儿来这么多事儿!快去快回啊!”

“知道啦!”

经二人这一唱一和,安子这下跟踪可谓是顺理成章。

萧映走进茶楼,由朱涣引路,拐过来拐过去的寻到位于茶楼西南角的一个小隔间,推开门便见到了那个连朱涣也并不曾真正见过的马三,一个身形高大并魁梧,且满脸胡子拉碴的粗汉子,倒还真长出了作为一个狱卒该符合的所有特点。

朱涣已将屋门关严,武陵王府的探子这便肆无忌惮的走了过去,靠在门边,光明正大的偷听,至于安子,则是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屋里头的对话,一边提防着武陵王府那个探子,不过,看那探子拧着眉毛时不时将耳朵贴紧屋门,还一脸的火气,便知道屋里传出来的声音并不大。

探子就站在门口,尚不能听清,更别说站在稍远的安子了……安子环顾四周,正琢磨着离得近些去听,这时却听屋里传出朱涣的声音:“马三啊,这是钩吻,你只要把这东西掺在度支尚书的饭菜里,那一百两黄金,轻而易举就到手了,你既然在廷尉狱当差,有的是机会下手,你可不要辜负殿下对你的期望啊!”

朱涣这三言两语,实实在在的将他们的谈话做了个总结,又故意提高声音,正是说给屋外的两人听的,他受士人嘱托算计萧映,让萧晔和谢徵知道萧映已经安排好凶手杀陆惠林灭口,亦在计划之中。

未多时,忽见探子连连退步至相邻的隔间门口,轻轻推开屋门反身躲了进去,只留一道小缝隙窥探外头,安子见势,也不由自主的往深处藏了藏。

紧接着,就看顶头那隔间的门打开了,萧映和朱涣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东看看西看看,确定周围没人了,这才安心离开,估摸着两人已经走出去了,里头的马三随后也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待马三走得稍远了些,探子也赶紧跟了出去,至于安子么,那自然是最后一个走的。

萧映和朱涣自然是回临川王府去了,马三走出茶楼,沿着街道径直往北走了,而廷尉署和廷尉狱,正是在北边方向,探子站在门口,亲眼望着马三走远,方才确定他的确是要回廷尉狱,于是冷笑一声,继而折回去同另一个探子会和。

安子临走时,也朝北边望了一眼,此时马三已经走了好远,站在茶楼外头,依稀可以望见他模糊的身影。

探子才走到湘寺桥下,另一个坐在摊子前远远望见他回来,当即迎过去,二人一番窃窃私语,迅速分道扬镳,一个过湘寺桥往北走,回武陵王府去向萧晔通风报信,另一个则赶往廷尉署知会郑回盯紧那个叫马三的狱卒。

这一切都被尤校看在眼中,直到安子回来,他便问:“是不是临川王那边准备动手了?”看武陵王府那两个探子的架势,若非萧映有动静了,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离开。

果然,安子点了点头,说:“他们花一百两黄金收买了一个狱卒,叫马三,吩咐他用钩吻将度支尚书毒死。”

尤校这下终于松了口气,感叹道:“总算动了,我先回侯府禀报谢娘子。”

“二哥,那我去廷尉狱盯着?”安子言语间略带试探,尤校却道:“不必,谢娘子说过,她只要确保临川王会对度支尚书下手即可,至于后面的事,自有武陵王那边盯着。”

两人正说着,可巧就见谢徵带着玉枝自南向北从摊子前走过,谢徵还刻意侧首看了尤校一眼,尤校自然会意,四下里扫了一眼,旋即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始终保持着十步远的距离。

说来也巧,谢徵正好就进了方才的那家茶楼,她同玉枝走到二楼的雅间里,将门敞着,不一会儿,便见尤校跟进来了。

尤校关上门,继而快步走至谢徵跟前行礼,拱手唤道一声:“谢娘子。”

“起来吧,”谢徵抬手示意他起身,并问:“方才看你那摊子上并无食客,看来武陵王府那两个探子,已经走了?”

尤校直起身,答道:“刚走,许是回去给武陵王报信了。方才临川王和朱涣在这家茶楼,同一个叫马三的人碰了面,那个马三,是廷尉署的狱卒,临川王给了他一瓶钩吻,叫他给度支尚书下毒,还许了他一百两黄金做报酬,属下正想回府禀报娘子,娘子就过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谢徵也总算放下心来,她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又发自内心的得意一笑,道:“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了,武陵王派人来盯着他,相信也同我一样,料到他必定会买凶杀人灭口,想必这个时候,郑回已在廷尉狱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往里跳呢。”

“这么轻易就让咱们知道他的动向了,这会不会是圈套……娘子,小心驶得万年船啊,”玉枝很是谨慎,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谢徵早已看清局面,自然有十成的把握,她道:“这件事情,明面上,咱们并未参与其中,他们再怎么算计,也算计不到咱们头上来,至于武陵王那边,至多就是白忙活一场,不会吃亏的。”

尤校紧接着也说:“谢娘子,属下也怀疑这是圈套,那会儿朱涣与人在临川王府南边的巷子里碰面,小林子前去跟踪,他已经有所察觉,这次同马三碰面,自当更加谨慎,怎么反倒如此大意,竟同马三约在茶楼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属下总觉得,这件事情,是朱涣有意想让武陵王知道的。”

谢徵坐在茶案前,撑着一旁的凭几站起身来,在雅间内踱步,言道:“你说得对,那个狱卒,是朱涣为临川王引荐的,他本可以将狱卒带进王府,却偏偏要让临川王亲自到茶楼来与之碰面,他明知桥下有武陵王府的探子,却还要从桥上走过,吸引探子跟踪,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武陵王得知他们的计划,也好叫廷尉狱那边早做准备。”

“至于他为何要如此设计临川王,我想…”她说至此,已然停步,忽而转身望向尤校,十分确定的说道:“他背后另有其人!否则,他也不会背着临川王,偷偷摸摸与人在旁边的小巷子里接头。”

玉枝思忖道:“难道他是武陵王的人?”

谢徵秀眉微皱,摇了摇头,“不可能,倘若他是武陵王的人,那武陵王又何必大费周章派人在此盯着,朱涣更不必刻意将探子引来茶楼。”

“那他会是谁?总不可能是太子的人吧……”在这建康城中,除了临川王,也就只有太子和武陵王这两位皇储了,既然不是武陵王的人,那么除了太子,玉枝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了。

可太子那边,也并未插手此事啊!

谢徵轻叹,倒不是惋惜没能摸清朱涣的底细,而是痛恨自己居然连这个来势汹汹的敌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我暂且不知,”谢徵目光有些呆滞,思绪混乱,有些恍惚了。

尤校思来想去,禀道:“谢娘子,其实同朱涣接头的那个人,属下在桥对面远远望见过,那个人穿着打扮,同士人无异,可走起路来又风骚得很,屁股一扭一扭的活像个青楼里的小姐,尤其那脸上,跟抹了二斤粉似的,刷得比墙还白,所以……属下怀疑那是个女人,不过是女扮男装,怕被人认出来。”

玉枝听他这么一说,便有些忍俊不禁:“你见过哪个女扮男装的人,走在大街上还扭屁股的,是生怕旁人看不出来她是个女人么?”

“哦……说的也是……”尤校想了想,又道:“那……保不齐是个太监呢?”

玉枝未语,单是侧首看向谢徵,而谢徵也已绞尽脑汁,思忖半晌,终是毫无头绪,只得暂且放下,“这件事情,容后再说。”

她说罢,转而又交待尤校:“尤校,把网收一收,这阵子应该也没咱们什么事了,放弟兄们休沐几天。”

一听“休沐”二字,尤校登时两眼放光,赶忙谢过:“多谢娘子,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谢徵看见尤校眼里藏不住的惊喜,也忍不住发笑,欣欣然说道:“去吧,好好休息。”

尤校走后,谢徵仍伫立在原地,既不回身到查案前坐下,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心事重重的望着雅间的大门,玉枝站在她身后,也未曾打扰她,直至片刻后这茶楼的小厮在外叩门,询问:“客官,里头可要添茶水?”

这一声唤,勉强才算拉回谢徵的思绪,她只回道:“不必。”

继而又听门外头的小厮说:“打扰了。”

横竖谢徵已然乱了思绪,玉枝便也趁势问了一句:“娘子,咱们回府么?”她言语间,带着一丝试探的味道,她也料到谢徵正因为桓让的事情同桓陵有些不愉快,这个时候,恐怕是不想回去的。

而后果然就听谢徵深吸了一口气,冷冰冰的说道:“你先回吧,我出去走走。”

“可是……”可是县侯叮嘱过,要同娘子寸步不离的……

玉枝不好将这话道出,是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谢徵回身冲她笑笑,言道:“怕什么,我还能走丢不成?”她也晓得玉枝想说什么,便如此回了她。

她说罢,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玉枝望着她走远,也轻轻一叹,自言自语:“原是可以不必利用二郎君的……”

谢徵已走出茶楼,却并未动身离开,只是站在门口,远远的望着湘寺桥对岸的临川王府,若有所思,她本想亲自去巷子里看看那附近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只是碍于那条巷子就在临川王府旁边,而王府门口又有门房把守,就这么走过去,实在太惹人嫌疑……

她又望了望再往南边的淮清桥,不觉发出一声哂笑,多亏了这建康城内的地形,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无数条,看似错综复杂,实则都是相通的,因而不管要去什么地方,路线总有许多选择,不过是走近路和绕远路的区别。

谢徵于是光明正大的往淮清桥去了,途径湘寺桥的时候,有意无意的侧首朝临川王府看了一眼。

淮清桥东岸乃是东府城,谢徵过了桥,沿着街道一路北行,她倒也不曾遮掩,因为这条路北接燕雀湖,而太子府,正是在燕雀湖南岸,倘若被有心之人看见,她大可以说自己要去太子府,自不会有什么可疑之处。

临川王府与西昌县侯萧鸾的府邸相邻,中间只隔一条长巷,谢徵走过西昌县侯府,停步在巷口往里头看了看,确定里头没人,这才走进去,这条长巷连接着延福街,直直的一条巷子,中间并无岔路,只有几个丈把远的死胡同,还都是修建西昌县侯府之时凹进去的,所以,同朱涣接头之人在巷子里不见了,只有一个可能,他是翻墙进了西昌县侯府,再从侯府逃出去的。

果然,谢徵才走到第一个胡同口,就察觉出了端倪,这胡同三面围墙,正对着出口的那一面围墙的墙角下,有一个很明显的脚印,像是右脚,显然是有人意图翻墙到对面,于是抬起右脚蹬墙借力留下的,且上面的泥还很新,必然就是与朱涣接头之人无意间留下的。

看来那个人轻功不大好,区区一丈高的围墙,翻过去居然还需借力,如此一想,他若要从侯府翻墙逃出去,必然也留下脚印了!

谢徵轻轻一跃,正好进了西昌县侯家的后院,却看院子里空无一人,连个丫鬟都见不着,再往深处探去,忽听一个女人的训斥:“说了多少次了,县侯最见不得腌臜,这墙上这么大个脚印,你们十几双眼睛,就没一个看见的?也亏县侯平日里往这儿走动的少,这要是让他看见了,可仔细你们的皮!”

循声找去,就见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婆子正数落着两三排共计十几二十个丫鬟,听那婆子方才说墙上的脚印,想来也是那个人不小心留下的,他之所以选择从旁边翻墙,而没有直接从后门走,是因为后门有守卫。

等等!西昌侯府的后门,好像正对着……

谢徵心中一惊,连忙原路折回,又翻墙到外头,走出胡同,继而顺着长巷往东走去,待走到巷口,目光往右一转,便有一座略显寒酸的府邸映入眼帘,府邸大门正上方的牌匾尤其刺眼,谢徵已然皱起了眉头,低语:“长沙王府……”

话音刚落,陡然有一只大手不轻不重的搭在谢徵左肩上,可将她吓了一跳,不过,熟悉的龙脑香扑入鼻息,又叫她放下警惕,无奈的呼了口气,桓陵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怎么了?”

不等谢徵回他,他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长沙王府,亦是低语:“长沙王府?”

小林子回府向谢徵禀报萧映动向的时候,桓陵也在旁听了,自也知道朱涣在此条巷中与人接头之事,如今看谢徵站在这儿盯着,当然也猜到了些许。

谢徵回首与他相视,只问:“县侯可还记得,当初东府城寿宴,长沙王曾派人给太姥姥送贺礼?”

桓陵仔细回想了一番,才道:“我记得,那个人浓妆艳抹,举止扭捏,不男不女的,像个太监。”

谢徵有些愣神,良久才说:“他叫邓澄,是长沙王府的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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