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萧映望见庾元规从里头往外走,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通传不通传了,只喊了一声,便直接走进府去,庾元规闻唤,抬首见着萧映,神情分明惊了一下,随后又平复下来,却不动声色的将手里头的书信藏进袖袋中,这才快步走至萧映跟前行礼,微微一笑,说道:“哦,殿下来了,恕老臣有失远迎。”
庾元规现今是花甲之年,年事已高,身子多有不便,且不说他是萧映的恩师,纵然只是臣下,上前搀扶一下总是礼数,萧映见他躬身作揖,非但没有搀扶,甚至连“免礼”二字都不曾说,开口就问:“太傅,本王昨日问你的事情,你可有对策了?”
“自然是静观其变,这个节骨眼儿上,殿下委实不能自乱阵脚啊,”庾元规和朱涣一样,亦是千叮咛万嘱咐,叫萧映不要冲动。
岂料萧映却是急得发起了脾气,斥道:“静观其变静观其变!你们只会说静观其变!这都火烧眉毛了,本王还怎么静观其变!”
庾元规愣了一下,想想以往,萧映在他这个恩师跟前,虽不曾谦逊过,可总归还是恭敬的,如今居然这般无礼,这下他便愈发觉得“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是极有道理的。
“殿下息怒,这件事情闹得不小,如今风声又紧,殿下是该以不变应万变的,”庾元规表面上,仍然忠心规劝,萧映却愈发暴躁,也不顾左右门房,直言:“陆惠林被收押在廷尉署,他那张嘴,本王信不过,何况郑回还喜欢严刑逼供!老五那边逼着陆惠林开口,父皇那边查得又紧,你叫本王如何安心呐!”
萧映说道这话,分明是言不尽意的,庾元规听罢,显然迟疑了一下,心下又思忖了一番,这才试探一般的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派人杀了他!”
若说萧映念着往日的君臣之谊,所以放心不下陆惠林,这叫外人听去了,自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未料想萧映这厮,竟站在府门口,不顾往来百姓,甚至当着左右两个门房的面,直接就开口提了要杀陆惠林灭口之事,如此惧怕自己被陆惠林供出来,那岂不是坐实了他正是幕后主使?
他果真是丝毫不知道要避讳的,说完后还斩钉截铁的加上一句:“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庾元规未语,只是微微抬手,以衣袖掩口,轻轻咳了一声,经他提醒,萧映方才反应过来,当下左右剜了一眼,见有外人,忙越过庾元规,径直走向府内客堂,庾元规亦是转身紧随其后。
二人前后脚走至客堂,旋即便有两个丫鬟眼疾手快的在客座上了茶,萧映见了,颇是厌烦的说道:“不必上茶!”
那两个丫鬟一个端着木托盘,一个手提着茶壶,顿时有点手足无措,齐齐望向跟在萧映身后走进来的庾元规,只见庾元规摆了摆手,二人这才放在手里的茶具,一齐离开。
“殿下请坐,”直待两个丫鬟走了出去,庾元规虽知萧映心急如焚,只来此说几句话,并不会久留于此,可还是客客气气的指向客席,请他入座,以尽地主之谊。
萧映这厮果然没有理会庾元规,站在堂中,自顾自的差使起庾元规来,说道:“太傅,本王方才在外头说的话,你是明白的。”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就是要杀陆惠林灭口,如今又喋喋不休的同庾元规谈及此事,想必是要将他也牵扯进来。
至于为何要将他牵扯进来,无非就是想拉上这么一个垫背的,将来若是事情败露了,他萧映尚能全身而退。
如此歹毒心思,庾元规这个驰骋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又岂会不知,且不说他如今只想着和萧映撇清关系,纵然他还愿意尽心尽力的辅佐萧映,也断断不会心甘情愿的做替罪羊。
庾元规故作一脸为难之色,思忖后便同萧映说道:“殿下,老臣以为,此事不妥。”
萧映眼下正是心绪杂乱的时候,一听庾元规这话,就好不耐烦,斥责道:“弃卒保车,这怎么就不妥了!”
好一句“弃卒保车”,萧映可是将杀人灭口说得极尽冠冕堂皇了。
庾元规敷衍的解释道:“谁都知道,陆惠林是殿下的人,如今他因贪税而入狱,在旁人眼里,多多少少都会把殿下牵扯进来,这个时候,殿下应当做的,是对此事不闻不问,方可撇清关系,明哲保身,而不是一门心思去插手此事。”
甭管庾元规如何劝说,萧映全然是听不进去的,反倒一肚子火气,他忽然抬起右臂,指向客堂外头,而怒目瞪视庾元规,气势汹汹的说:“现如今陆惠林可是在廷尉狱!在郑回手里!你居然还叫本王不要插手?不插手难道就眼巴巴的等着陆惠林把本王供出来吗!”
“殿下且息怒,”庾元规接连遭萧映训斥,心中早有不满,没奈何萧映贵为郡王,而他只是个小小的太傅,只得忍了这口恶气,他继而又道:“桓让是武陵王的人,可见这件事情,武陵王必然参与其中,殿下此时乱了阵脚,本就正中下怀,他如今必定是把陆惠林盯得死死的,殿下要杀陆惠林灭口,那可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啊,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殿下恐怕得坐实了幕后主使的罪名!”
萧映听罢,并未言语,似乎在斟酌着什么,而庾元规见他终于冷静下来,又想着再继续规劝两句,也好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于是说:“何况廷尉狱戒备森严,要想在那里动手杀人,绝非易事。”
他本意好心规劝,岂料这话竟又触怒了萧映,只听萧映一声冷笑:“好!好啊!你果然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说什么要帮本王脱罪,所以不能插手,原来是忌惮廷尉狱戒备森严,怕惹祸上身,敢情你是急着与本王撇清关系呢!”
庾元规闻听此言,心里头可是“咯噔”一下,他赶忙辩解:“殿下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老臣一向效忠于殿下的,都巴不得能为殿下赴汤蹈火,怎会急着与殿下撇清关系呢。”
“好啊,既然是这样,那本王要你现在就派人去廷尉狱杀了陆惠林!”
“这……这……殿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鲁莽啊!”庾元规说着,又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萧映这下是真的急得跳脚了,怒喝道:“住口!庾太傅,亏本王如此信任你,没想到你居然因为这点小事就要背叛本王!好!好!既然你不动手,那本王自己想法子!”
话一说完,萧映扭头就走,庾元规喊了他两声,假模假样的跟着走到了客堂外头,就已停步,眼望着萧映走远,他方才露出真面目来,嗤笑道:“无知蠢儿,恐引火烧身!”
说罢,他方才从袖袋中取出适才那封书信,交给跟在身边的老仆,叮嘱道:“找个信得过的人,快马加鞭送去九德郡,一定要亲自送往长沙王府,万不可委托驿站。”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兰陵萧氏做主南朝江山,虽然改朝换代,可朝廷上下,却并未大换血,庾元规在前朝时便已是太傅,本朝亦然,不过,他虽是太子太傅,显然不曾辅佐过身为太子的萧赜,反而对一个仅为郡王的萧映忠心耿耿。
皆因他前朝时便与萧映交好,自萧映成了临川王,更是尽心尽力的辅佐,怎奈何萧映着实是烂泥扶不上墙,纵然他一心扶持,如今也已动了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