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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决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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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和牵了一匹骊马来,快马加鞭的追向谢徵,他心中惶恐,生怕谢徵将他与卢代辛的事泄露到萧道成跟前去。

谢徵已乘坐马车回到侯府,她下了马车,正带着玉枝往府内走,正巧沈文和也追来了,他跃下骊马,追到侯府门下,疾呼:“山阴县主留步!”

彼时谢徵刚踏进侯府眨眼功夫,正走在前院,听身后这一声唤,便停了下,她勾了勾唇角,转身果然就见沈文和站在大门口,两个门房正将他拦着。

谢徵只是站在原地,望着沈文和,却并不上前,她对门房呼道:“让他进来吧。”

门房让了路,沈文和即刻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来,他气喘吁吁的,只从袖中取出那一方锦帕,问:“这锦帕,可是县主的?”

“我还道这帕子丢在哪儿了,原来在沈郎君那儿,”谢徵伸手将锦帕扯来,她并不急着开口同他提及卢代辛的事,换句话来说,只要沈文和不提,她便也不说。

谢徵将锦帕拿回来,却是将手伸到玉枝跟前,玉枝会意,便将锦帕接过。

沈文和缓了口气,便皱着眉头,强装冷静的问:“你看见代辛了?”

“代辛?”谢徵故作不解,怪声怪气的问:“代辛是何人?”

沈文和也知她并非不知卢代辛是何人,只是在讽刺他,他便也不解释,只是说道:“你适才去过城西白杨街沈府。”

“哦……”谢徵有意拖长了尾音,她似笑非笑,道:“原来沈郎君口中的代辛,就是那位范阳卢氏娘子,卢代辛。”

沈文和这心里头,原就忐忑,如今谢徵这般威胁,他自然更是焦躁,索性不再遮遮掩掩,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你故意接近代辛,混入我的私宅,还留下那块帕子,威胁我来找你,究竟是何用意!”

谢徵一声冷笑,带着轻蔑与戏谑,她也不再演戏,直言:“沈郎君真是好大的胆子,既身为义兴公主的禁脔,竟还敢在外头养姬妾,也不怕让陛下知道了,到时怪罪下来,你与卢娘子都没有好下场。”

驸马素来有一个不大好听的称呼,叫禁脔,“脔”乃是肉,这“禁脔”,便是禁止她人染指的肉。

既是她人不得染指之物,便没有人可以与公主一同分享驸马,驸马自然也断断不可纳妾。

不过驸马纳妾,也并非没有先例,晋明帝之女南康公主,就曾容许自己的驸马桓温,纳成汉末帝李势的妹妹为妾室。此一事还被前朝刘义庆写进了《世说新语》里,正是赫赫有名的“我见犹怜”。

沈文和若想纳妾,倒也并非完全不可以,只不过,他需得获萧易夫允准,可如今萧易夫却是被蒙在鼓里头,什么都不知道的。

“代辛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沈文和沉默了半晌才接话,语气却是异常的平静。

谢徵闻言,分明愣了一下,沈文和说卢代辛什么都不知道是何意?难道她不知道沈文和的身份?

她未语,沈文和便接着说道:“她不知我是驸马,也不知我有家室。”

谢徵愣住,难怪!她还道卢代辛出身范阳卢氏,可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女郎,又寄居在荀伯玉府上,本是门庭显赫,何以这般作践自己。

“她可是荀伯玉的外甥女,你不怕荀家知道了,到时与你为难?”谢徵戾气不再,态度此时已温和了不少,她说话间语气虽是冷淡,可总归不带刺了。

“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暂且瞒着,等义兴公主禁足期满,我便与她和离,给代辛一个名分,”沈文和垂头丧气的,看起来尤其颓废。

谢徵哂笑:“你要同义兴公主和离,这话说得出来,恐怕做不出来吧。”

当初是谁为了娶萧易夫,模仿她的自己,伪造书信,设计将她害死,如今竟扬言要与萧易夫和离,真是可笑!

沈文和像是被说中了心思,缄默不言,谢徵于是不再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她又竖起满身的尖刺来,阴阳怪气的说道:“你放心,你的事情,我暂时不会抖露出去,不过,这也只是暂时,我如今手中握有你的把柄,倘若有朝一日,你做出什么对我不利之事,我便不会再替你保守秘密了。”

并非谢徵愿意替沈文和保守秘密,而是她实在不忍利用像卢代辛那样无辜的丫头,要不然,她可是巴不得萧易夫与沈文和闹翻的,只要他们两个掰了,武陵王便等同于失去了沈家的倚仗。

沈文和欣慰的笑了笑,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对谢徵说道:“多谢。”

他说完,这便转身要走,可走了两步忽又回头,一丝不苟的说道:“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沈郎君请说,”谢徵见他这般严肃,她便也颇是认真。

沈文和目不转睛的望着谢徵,心里头犹豫了一下,良久才道:“提防桓让。”

谢徵微微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忙狐疑的追问:“你说什么?”

“提防桓让。”

谢徵已然僵住,沈文和继而又道:“武陵王的人,在博陵找到了你兄长谢缕的下落,如今已派刘放去请,希望你千万小心。”

此时的谢徵站在沈文和面前,已是瞠目结舌,早已顾不上接他的话了,沈文和又道:“我是站在武陵王那边的,今日本不该同你说这么多,告辞。”

沈文和已走远了,谢徵仍然杵在院子里,试想沈文和提醒她提防桓让,无非就是说桓让已经臣服于萧晔,而她是谢昱的事,无疑也是桓让向萧晔告发。

怪不得他未得桓陵与李举荐,却能获中正推举入仕,原来他早已臣服于萧晔!

所以,玉枝曾看见他去往东郊园墅,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去水街布施,而是去武陵王府了!

桓让啊桓让!你可真是好手段!

“娘子……”玉枝站在谢徵身后,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像是试探,又像是提醒,她见谢徵一言不发,委实琢磨不透她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谢徵被玉枝这一声轻唤拉回思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长长的吐出,她此刻似乎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杀气,她淡然的转身,方知原来桓陵一直就站在身后。

得知桓让已被萧晔收买,桓陵的神情竟颇是坦然,他脸上并无丝毫震惊,谢徵见他这副脸色,便也猜到了些许,她冷冰冰的说道:“你早就知道仲璇被武陵王拉拢了!”

桓陵沉默,他闭目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又睁开双眼与谢徵相视,并不为自己辩解,也不为桓让辩解。

谢徵满腔怒火,质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让你杀了他?”桓陵面无表情的望着谢徵,谢徵脸上却满是捕捉得到的怒意,她目中尽是不可置信,怔怔道:“你同他是一伙的?你也这般设计我!”

话音未落,桓陵便争辩道:“我没有!”

“那你便纵容他害我!”谢徵几近怒斥。

“我……”桓陵无可反驳,哑口无言,谢徵苦笑:“说到底,我于你们兄弟来说,不过就是个外人,在权势与利益面前,你们可以将我推向刀山火海,是么?”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桓陵终于开口为自己辩解了,他道:“我原只是怀疑仲璇私下与武陵王来往颇多,可我并不知他竟联合武陵王设计害你……

谢徵冷笑出声,反问道:“是么?那我问你,他为何会知道我的身份?”

桓陵语塞,谢徵又质问道:“他是武陵王的人,而我是太子的人,我们本就处在对立面,日后势要倒戈相向,他如今想在武陵王面前站稳脚跟,必然与我针锋相对,这你也不知?”

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明快的呼喊:“我回来了!”

是桓让回来了,谢徵仍站在桓陵跟前,听闻桓让回来,不禁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胸口更是此起彼伏,她正强忍着怒意。

桓陵望着桓让走近,眉头亦是皱得愈发深邃,桓让看见,自然狐疑,他慢慢走近,看着桓陵,费解的轻唤:“大哥……”

谢徵心知桓让就站在她身后,便再也忍不得满腔怒火了,她于是猛地转过身来,怒目剜视桓让,桓让被她这样凶狠的眼神震慑住,吓得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才吞吞吐吐的问:“德……德音姐姐,你这是作甚……”

“你是武陵王的人!”谢徵盯着桓让,良久才道出这几个字。

桓让怔住,他当即看了桓陵一眼,见桓陵沉默,便笃定是桓陵向谢徵透露此事,他并未辩解,反倒是大方承认了,只对谢徵轻蔑一笑,而后就阴阳怪气的说:“真不巧,让你知道了。”

谢徵并不意外,只道:“看来真的是你联手武陵王设计害我!”

桓让挑起眉,云淡风轻的说道:“是又如何,是你自己不当心同大哥说起此事,让我听到了,你也知我这张嘴,一向藏不住事的。”

“我谢徵自问从未亏待过你,反而将你当作亲弟弟一样照顾,我不求你记着我的好,可你竟这般设计我!”

“谢徵?”桓让一番讥笑,讽刺道:“事到如今,你还敢自称是谢徵?反贼,你的名字叫谢昱,谢昱!”

话音未落,桓陵陡然冲上来,甩起一个巴掌扇在桓让脸上,桓让毫无防备,便也没站稳脚,一下子就踉跄的后退了两步。

“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桓家何时出了你这样的无耻败类!”

“你桓家?”桓让放下原本捂着脸颊的手,他噗嗤大笑,点头道:“对,是你们桓家,而我,我从来就不是你们桓家的人。”

桓陵听到这话,尤其恼火,他斥道:“你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我不是你们桓家的人,我只是你们养在身边的一条野狗,高兴了就赏我两口吃的,不高兴了就冲我甩脸色!你们桓家,可曾把我当人看!”

桓陵听到桓让这番话,着实震惊了,想想桓让自小养在嫡母身边,不论是母亲,还是他这兄长,可是从无一人亏待过他的,可没想到,他内心竟如此阴暗,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委实叫人伤心!

“自小父亲便厌弃我是歌姬所生,对我漠不关心,我的身份低贱到就连府上的下人都可以使唤我!而你呢?你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嫡长子,父亲偏爱你,给你名利,给你权势,可我什么都没有,他给我的,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我生来低人一等,甚至连名字,都远不及你,你是玉,而我只是璇……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我娘是个歌姬?你们便要如此轻贱我!”桓让说至此,顿了顿,语气也陡然就冷静下来,却是尤其无奈的苦笑道:“倘若你们真的看不起我娘,当初为何要强纳我娘为妾室?又为何逼迫我娘将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我衬托你们的高贵吗!”

璇,美石次玉。珉,石之美者。瓒,三玉二石也。瑛,玉光也。东汉许慎《说文》

桓家四子一女,嫡长子桓陵,字伯玉;庶次子桓让,字仲璇;嫡出的三郎字叔珉;庶出的四郎字季瓒;嫡出的六娘小字少瑛。

不得不说,桓父肃之在为几个儿女取表字时所表现出来的偏心和偏见,尤其的明显。

哪怕是桓肃之当初像“司马八达”那样,给五个儿女的表字取作伯玉、仲玉、叔玉、季玉、少玉,桓让心底的恨,想来也不至于如此深刻。

“母亲视你如己出,我待你亦是与叔珉、季瓒无差,或许下人曾对你无礼,可我与母亲却是从未轻贱过你的,”桓陵说得极是恳切,他亦是真心待桓让好,谁料想这养了二十一年的弟弟竟是一只白眼狼,桓陵一时间难以接受,心中阵阵刺痛,难以言表。

桓让仰天大笑,嘲讽道:“桓陵啊桓陵,你老是这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事到如今,你这戏还没演够吗?你不累吗?你不累,可是我累啊,我累啊!”他说着,又激动的抬手拍了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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