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八月,因冀南战事失利,冀东叛军陆续收复冀南各地。大唐皇帝李世民既担忧其时在冀北与叛军作战的江夏王李道宗部会遭到冀东、冀北叛军的夹击,又不愿如此灰头土脸地收兵认输,要知道,这不但关系着大唐的颜面,还关系着大唐的安定……岭南、剑南、陇右这些归附大唐不久的地区正牢牢盯着冀州战事呢!
大唐要退兵,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李世民已经抽调不出足够的兵力投入冀州战事。但是,大唐也不能就此退兵,至少也得给李元霸一个教训,同时也让那些心怀叵测的观望者知道大唐还是有实力的!
冀南的捷报已经传到了冀北,罗士信在接到捷报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以冀北军那几万人马与李道宗所部十万兵马对抗是弱了一些,毕竟李道宗部与东突厥作战多年,就其士兵的战斗力并不比平日训练严格的冀州士兵低,更别说其部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了。罗士信已经向战时统领大元帅苏定方求援多次,可身在北平的苏定方手中只有罗艺的五万罗家军和不到三千的近卫军。此时不论是为战事考虑还是为避免其猜忌,罗艺的军队都是不能轻易调动的,而苏定方与手下的近卫军也必须留在北平监管罗艺,因此罗士信得不到援军,只得拼了老命苦苦支撑。现在好了,冀东军队立即就会挥师北上驱逐唐军,罗士信的压力将会大减。
“战事快要结束了!要是李道宗聪明,他应该在作撤出冀北的准备了吧?”罗士信想到。
的确,李道宗在接到冀南失利的战报后立即就有了撤退的念头。这两个月里与冀北军你来我往各有胜负,李道宗使出浑身解数也破不了冀北军坚守的赵郡。现在冀东的李元霸腾出了手来,李道宗可不愿意被罗士信、李元霸前后夹击。可是,还没等李道宗撤军的命令发下去,皇帝李世民的一纸诏书就到了。诏书命令李道宗扎营原地,在北平与冀州军队对持的李靖会分兵五万配合他与冀北军作战。
李道宗遵从皇帝旨意驻扎原地,但是他不明白:此时冀南唐军兵败,纵观战事全局唐军已经势弱,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国内的安定!撤军固守边界与冀州和谈才是当前应该做的事,为什么还要进击呢?难道皇帝陛下拿不下冀东和冀南,就想拿下冀北、北平?如此一来不就是逼着李元霸与唐军决战到底吗?冀南战事损兵二十万,而国内各地及边防防务抽调的兵力已到极限,要再战下去就只有自己与李靖部那不到二十万的军队……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一连串的疑问搞得李道宗这个政治盲头直发晕,他平日里只知道打仗,如何能领会皇帝李世民的意图?……李道宗却不知李世民心中有一个尺度。依照这个尺度,李世民既可小小地教训一下李元霸,向大唐国内的那些心怀叵测者示威,又可让李元霸在不痛不痒之际下不了一战到底的决心,从而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继而促使双方和谈。而双方结下的所有恩怨都会留待将来了结————在将来任何一方强大到足以毫无顾忌地侵略另一方的时候作个了结。
李世民相信,李元霸会坐下来同自己和谈,毕竟以冀州的实力与大唐抗衡还是很危险的……即使大唐兵败冀南。
若最终结局真能如李世民所想,那么此举应该说是皆大欢喜的。但是往往事与愿违,李世民错误地估计了李元霸,他对自己这个四弟明显认识不够。李元霸虽然有智计,但严格地说他并不具备政客应该有的一个基本素质————冷酷无情!李元霸终究还是性情中人,比不得李世民绝情,同时他更是一个霸道的人。李元霸的霸气和他的热血不但注定了李世民此次的计划将会失败,而且李世民还会为他的错误判断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一切只因为李世民认为恰到好处的教训尺度在李元霸看来已经超过了他能忍受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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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李靖帐下大将杜君绰、郑仁泰率军五万作出后撤的模样离开了雁门。这五万大军一路急行军,自苇泽关悄然入了冀北与李道宗部会师。而此时与李靖对持的苏定方、罗艺因为冀南大胜的缘故所以对此情形并不重视,他二人一致认为唐军即将退兵,那五万军不过是唐军开始分批回师了。
与此同时,李元霸派出的八万援北大军也在一路急行北上。
八月初九夜,杜君绰、郑仁泰的五万大军悄然抵达赵郡城外。当晚,唐军连夜在赵郡城南门外堆筑土山准备攻城,其间虽有无数唐军被冀北军强弓手射杀,但唐军筑山之举仍是不止。罗士信见此次唐军有大援前来,并且似有决一死战之心,当下便命军士挑土垒高城墙对抗唐军。
李道宗见到冀北军垒高城墙与自己相抗,连忙命人尽力加快筑山的速度,同时命杜君绰率其部使用云梯攻城。冀北军兵力本就与唐军相差太多,此时只得停止垒墙与用云梯登城的唐军作战。
眼看着唐军的土山越筑越高,渐渐超越了城墙!
李道宗见筑山成功,立即命令唐军将几台抛石机拉上了土山,三台抛石机开始发射巨石。巨大的石弹往往一发就可击毙冀北军一、二十人,随着唐军士兵源源不断地向土山上运送巨石,卒死于飞石之下的冀北军将士越来越多,罗士信无奈之下只得下令退下城墙。而唐军乘机擂鼓呐喊,攻城之势更猛,转眼间就有无数唐兵借着云梯爬上了城墙。
既然城已经守不了了,倒不如冲出去杀个痛快!退下城楼的罗士信跳上战马,振臂高呼道:“有种的便随本将军出城一战!”言罢也不理会众将士反应,罗士信打马奔向城门!
城门大开,罗士信冲出,身后无数冀北军将士追随!
城外唐军见城门洞开也杀将过来,两军转眼就已短兵相接。战场中,不时有唐兵被冀北军锋利的横刀砍落马下,也不时有冀州士兵的胸膛被唐军马槊刺穿。罗士信的黑色战袍已经被鲜血染透,但淋漓的鲜血在黑衣上却显不出刺目的鲜红色来,只在罗士信的白银甲上留下了丝丝血迹。
挺矛奋力刺出,长矛从一名唐军士兵胸前穿过,随即又抽出长矛,格挡住了另一名唐兵当头劈下的马刀……罗士信不断的重复着这些动作,他的双臂已经开始酸软、麻木。
不知拼杀了多久,罗士信吃力地挥动长矛,挑开了面前的一名唐兵。举目四顾,冀北军将士已经所剩无几,无数唐军正在自己周围形成了包围圈,而更多的唐军已将涌进了城门!
就在此时,“嗖!”长刀划破空气的凌厉声音传到了耳边,罗士信本能地回矛一挡,“苍啷”一声响,丈八长矛的刺尖竟然被这一刀削落!罗士信既惊又怒,这长矛可是跟随了自己一十八年啊!将长矛重重插在地上,罗士信抽出了马鞍前挂着的横刀。“他***!竟敢毁了我的兵器,来比比看谁更锋利!那小子……吃我一刀!”奋起全力,罗士信挥刀向来敌当头砍下!那员唐将不敢硬接罗士信这全力一刀,可罗士信这一刀来得实在太过迅猛,唐将已经避之不及,只得举刀迎上。“当啷!”唐将的长刀被罗士信手中横刀劈作了两段,横刀下劈的余势更将其左肩破开。看来,此人的左臂是保不住了!罗士信禁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小子,还是你老子我厉害吧……”还不待罗士信说完,一支长枪已悄然无息地刺入了他的后背!罗士信浑身肌肉不由得猛然绷紧,鲜血立时自嘴角渗出。紧咬着牙关,罗士信缓缓扭过头,瞪得犹如铜铃般的眼睛狠狠盯视着背后偷袭的唐兵。偷袭之人被罗士信的慑人气势压逼,惊恐之中慌忙又将手中枪向前一送,“噗嗤!”一声,本已刺入颇深的长枪一下就穿透了罗士信的身子!
罗士信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间,他伸出一手抓住马鞍,强自稳住身形不致跌落马下,另一只手举起横刀就要回身劈向偷袭者。但是……还没待横刀劈下,罗士信已经无力再握住它。横刀自罗士信的手中滑落,重重掉在了黄土地上,激起了些许尘土!看到罗士信横刀落地后眼中神彩全无,偷袭者松了口气,猛然将长枪抽出,鲜血自罗士信背部的创口狂喷而出!随着鲜血的流失,罗士信的力气已完全消失贻尽,他的双手紧紧抓住马鞍,努力想要坐直身子。无奈,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罗士信都已经无法完成。终于,他那魁梧的身躯轰然跌落在了黄土地上。而就在罗士信紧贴着黄土地的面颊前方,正是笔直插立于地的丈八长矛!
……
赵郡城内外尸横遍地,到处都是散落的兵刃。在城墙上、黄土地上更有无数干涸的血迹,这一切无不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惨烈的战斗。几名唐军士兵将一具尸体抬到了李道宗面前,其中一名唐兵禀告道:“王爷,经冀州残兵辨认,这就是冀北军区统领大将军罗士信的尸首。”
李道宗眼角一跳,似是自言自语:“这就是此次领军的罗士信吗?好!……好!……”略微伏下身注视着这已经了无生气的尸体,李道宗无语。好一会儿,李道宗直起身,抬头扫视着遍地的尸体,问道:“有多少冀北军降卒?”
旁边一员副将答道:“禀王爷,俘虏八百伤残!”
饶是李道宗久经沙场,闻听之下也微微变颜。只听得他朗声道:“久闻冀州人刚烈,果然!……几万将士竟战得只剩八百伤残!”低头望向地上的罗士信,李道宗说道:“将这位罗将军好好安葬,再给他立个碑文。”
“可是……”副将迟疑一下,道:“王爷,据斥候报,冀东援军就要到了,我军的目的已经达到,此时应该赶快撤退啊!”
李道宗沉下脸:“将他好好安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