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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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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恭喜。”

夏朝生好不容易咳嗽完,有气无力道:“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他认得长忠,也依稀记得,这位公公并未跟随穆如期,而是在梁王死后,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

毫无瓜葛之人,夏朝生回应得也很平常,客套话说完,让夏花赏些金瓜子,便转身去找穆如归。

说来也怪,明明是一道让婚期提前的圣旨,穆如归的神情居然比他这个前几日还要死要活不嫁之人,更可怕。

夏朝生隐约觉出不对,再想找穆如归时,黑七居然拦着他,不让他进帷帐。

“小侯爷。”黑七笑嘻嘻地杵在帷帐前,“王爷在更衣。”

“更衣?”夏朝生一愣,“为何更衣?”

黑七“嗐”了一声:“小侯爷,主子的事,属下怎么知道?”

夏朝生吃了个闭门羹,咬唇踌躇片刻,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九叔是能听见的:“那我……等会儿再来。”

穆如归的确能听见夏朝生的声音。

他站在帷帐后,盯着倒影在帐上的纤细人影,目光乍一看很平静,细看,才能窥见里面暗涌的潮。

山呼海啸,风雨欲来,都压抑在一层薄薄的痛楚里。

他压抑着自己,近乎残酷地将自己从夏朝生的身边剥离开来。

“王爷,您为何不见小侯爷?”红五担忧道,“婚期提前,是喜事啊。”

红五单知道穆如归心悦夏朝生,却不知道穆如归宁可独自品尝求而不得之苦,也不愿见夏朝生难过。

“喜事?”穆如归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能笑出来。

夏朝生之所以来找他,怕也不觉得婚期提前是喜事,而是来求他成全的吧?

穆如归做不到。

他可以接受夏朝生与太子私会,也可以接受夏朝生心里没有他,但他实在是无法面对一个为了别的男人,放弃尊严,恳求于他的夏朝生。

夏朝生又找了穆如归两回。

第一回,黑七说王爷去狩猎了,第二回,红五急匆匆拦住他,说王爷去见陛下,不在帐中。

来来去去三五天,直到梁王逮住白虎,得胜而归,他都未能与穆如归说上话。连晚上来送伤筋膏药的,都换成了红五,穆如归竟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夏朝生懊恼之余,病情反复,又断断续续发起烧,虽不致命,但也是汤药不离口,几乎出不去帷帐。

其间,夏荣山来过一回,确认夏朝生并无大碍,才忧心忡忡地提起婚期提前之事。

夏朝生反过来安慰他爹:“我愿意,就不觉得仓促。”

夏荣山虎目圆瞪:“你可是我夏荣山的儿子,出嫁怎能如此没有牌面?!”

“相当年,爹娶你娘时,光聘礼就有一百二十抬!”

夏朝生:“……”

夏朝生红着脸咳嗽。

“难为情了?”夏荣山冷笑着挥退宫人,坐在榻前,定定地注视着他,“儿啊,婚姻大事,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夏荣山怕儿子后悔,嫁入王府又惦记着太子,抱憾终身。

“爹,我心意已决。”夏朝生点头,反过来提醒他爹,“父亲在陛下面前,还得闹一闹。”

可不得闹吗?

第一道赐婚的圣旨,让夏朝生跪去半条命,第二道婚期提前的圣旨,总得意思意思,免得梁王多心。

“还用你提醒?”夏荣山吹胡子瞪眼,“真当你爹是什么都不懂的粗人?”

夏朝生忍笑恭维:“父亲英明神武,儿子佩服。”

夏荣山得意离去。

他此行,不过是看看儿子身体是否好转,再探探夏朝生是否有动摇之意罢了。

既然夏朝生坚定如初,他就再无顾虑。

是夜,整个围场的都回荡着镇国侯的“恸哭”。

梁王早有准备,耐着性子安抚,打了半宿太极,终是忍不住要发火时,夏荣山居然“啊”得一声栽倒在地,双目紧闭,面色发青,谁叫也不醒了。

紧接着,他那个病秧子儿子听了父亲晕厥,也而跟着大病一场,镇国侯一脉,居然因为婚期提前,双双病倒了。

梁王又好气又好笑,更觉太子抢婚之计谋巧妙,大手一挥,以皇室的名义,为夏朝生添了嫁妆。

在梁王眼里,自己可不是给夏朝生添嫁妆,而是添堵呢。

梁王赏赐一下,这桩婚事就再无没有挽回的余地。

夏朝生心情颇好地赖在榻上装病,听夏花念话本,眼睛时不时往帐外瞄。

今日天气好,秋蝉将帷帐的门帘掀开大半,让眼光照进来。

金色的光影在地上缓缓流淌,犹如潺潺流水,波光粼粼。

“九叔还没回来啊?”

夏花懒得纠正夏朝生的称呼,摇头道:“红五跟奴婢说,陛下之所以能逮住白虎,是王爷一箭射中了白虎的眼睛的缘故,现下正在帐中论功封赏呢。”

“九叔射中了白虎的眼睛?”夏朝生立刻对话本没了兴趣,起身望着帐外的阳光,失落地叹息,“我倒是想去瞧瞧那白虎,只可惜……”

只可惜他“尚在病中”,不能见人。

“白虎什么时候都不能看?”夏花安慰他,“陛下必定会将白虎带回上京,到时候,小侯爷只要进宫,就能瞧见。”

“罢了,在笼中的白虎有什么好看的?”夏朝生毕竟是镇国侯府的小侯爷,昔日来骊山猎场,陪着太子狩猎,总能帮他压制住五皇子,别说老虎了,他连黑熊都见过。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没了他的帮助,穆如期是否能压五皇子一头?

夏朝生正想着,夏花已经开了口:“太子殿下捕获的猎物与五皇子殿下不分伯仲,倒是陛下因为有九王爷在侧,捕获的猎物最多。”

“九叔啊……”他闻言,垂下头,捧着手炉咳嗽起来。

又过几日,圣驾终要回銮。

夏朝生强打起精神,以为回上京的路上能和穆如归单独相处,却不料,陛下突然下旨,恩准亲眷随行,玄甲铁骑断后,他便又没了和九叔独处的机会。

夏朝生大受打击,窝在马车上,心情抑郁,好不容易晃回上京,还没来得及理一理婚事,就大病了一场。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三日,再睁眼,长忠带着梁王赏赐的贺礼来到侯府,说他与穆如归的生辰八字已经合过,算出了大吉的卦象。

不过这个大吉,除了夏朝生,没人相信。

这可是陛下赐婚,就算小侯爷踏入王府就暴毙,也得说是大吉!

与侯府的愁云惨淡不同,穆如期在东宫美滋滋地欣赏一身华丽的嫁衣。

夏朝生非女子,自然不可能亲手缝制嫁衣,而大梁的习俗,也是娶男子,由未来的夫君赠予嫁衣,以示情深义重。

于是穆如期在回上京的路上,特意让亲信去江南花费重金,找手艺绝佳的绣娘,买了身缝制好的嫁衣。

穆如期觉得夏朝生很好哄。

前世,在他将夏朝生当成替身的事暴露以前,但凡吵架,只要说两句好话,买些好吃好玩地送到侯府,夏朝生就会乖乖地回到他的身旁。

今生,他不把他当替身,再送一身华贵的嫁衣,夏朝生一定会感激涕零地爬上花轿吧?

穆如期得意洋洋让亲随将嫁衣送去侯府。

陛下明旨赐婚,太子亲随不敢以替太子送嫁衣的名义进侯府,就将嫁衣藏在木盒中,谎称“药材”,让侯府门前的小厮进去通报。

小厮进去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红五来了。

王府送嫁衣,送得正大光明,派头十足,吹拉弹唱一个不落,后面还跟着舞龙舞狮的队伍,沿街百姓无不出来凑热闹。

红五也瞧见了侯府门前的太子亲信,隐约记得对方姓杜,便问:“杜兄也在?”

姓杜的太子亲信皮笑肉不笑:“哟,王府好大的派头。”

红五瞥了瞥他手中木盒,冷淡移开视线:“他日东宫有喜,怕是派头比王爷还要足,杜兄不必羡慕。”

“羡慕?等大喜之日,有你们…”姓杜的话未说完,侯府的小厮就跑了出来,请他们进去。

红五皱了皱眉,将太子亲信的话记在心底,待侯府收下嫁衣后,立刻灰王府找到穆如归,将所听之言说与他听。

彼时,穆如归端坐在已经布置好的新房中,手里捏着一枚桂圆发愣。

黑七手里抓着花生,小心翼翼地往榻上撒:“太子殿下的亲随成日阴阳怪气,你记他们说的话,做什么?”

“属下见姓杜的手里拿有一方木盒,说是药材,却无药香,总觉不妥。”红五并不搭理黑七,将心中疑虑说与穆如归听。

——咔嚓。

穆如归用手指碾碎了桂圆的壳:“你竟猜不出盒中之物是什么?”

“王爷……”红五沉默片刻,陡然一惊,“难道……?!”

穆如归将桂圆攥在掌心里,仰头望窗外步履纷纷的宫人。

婚期将至,昔日冷清的王府也有了些人气。

可穆如归知道,这都是假象。

夏朝生不愿嫁,太子又有意迎娶,大婚当日,必生变故。

他准备得再充分,将王府布置得再华丽,也等不来一个不肯嫁的夏朝生。

“王爷,咱们还要去迎亲吗?”红五绷着脸,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倘若小侯爷当真不愿上王爷的花轿,那可是……那可是……”

那可是奇耻大辱啊。

榻边传来几声轻响,是黑七撒完花生,站在阳光里掸手心里的灰。

“红五,你这话说得不对……陛下赐婚,小侯爷怎么会不愿意上花轿呢?”

就算夏朝生是侯府的小侯爷又如何?

抗旨不从,世间没有胆子这么大的人。

再者,黑七联想到在侯府时所见的夏朝生,总觉得外面的传闻并不一定是真的。

这位小侯爷,似乎真的挺想嫁进王府哩……

红五不搭理黑七,只等穆如归的回答。

穆如归望着窗外的光景,许久未说话。

风吹过他漆黑的眼睛,他想起刚送到侯府的嫁衣。

那是他在陛下尚未赐婚前,就暗中让江南的几十位绣娘缝制的。

他藏在心里的感情,就如同殷红布匹下暗藏的金线,沉浸在黑暗中数载,终于等来了能见天日的机会。

只是,夏朝生会穿吗?

穆如归送到侯府的,哪里是一身嫁衣?

分明是他忐忑的心。

他的心千疮百孔,交到夏朝生的手中,已经不怕再受伤。

穆如归只求一个了断。

若夏朝生当真不嫁,他便切断所有的妄念,远远地离开上京。

他要把那个在桃树下对他怒目而视的少年,深深地埋葬在过去。

“我亲自去迎亲。”穆如归闭上眼睛,疲惫地吩咐,“红五,去看看聘礼,一百六十四抬,一抬都不许少。”

话音刚落,桂圆的果仁掉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轻响,穆如归的心跟着狠狠地颤动。

他终究舍不得。

舍不得斩断心里对夏朝生的妄念。

舍不得见他另嫁他人。

他想接他回王府。

他想接他回……家。

王府的嫁衣送到夏朝生的院中时,他喝药喝得眼冒金星。

夏花和秋蝉将箱子搬进来,夏朝生立刻扭开头,急匆匆地吩咐:“快……快让我瞧瞧!”

“小侯爷,瞧不得。”夏花好笑地摇头,“这是规矩,大婚当天您才能见嫁衣。”

秋蝉也跟着附和:“是啊小侯爷,婚前看嫁衣不吉利。”

夏朝生只能作罢。

“对了,小侯爷,这是东宫送来的药材。”夏花好不容易将箱子放在屋内,擦了手,将另一个木盒捧到榻前,“您瞧瞧吗?”

他兴趣缺缺,目光还停留在王府送来的描金大木箱上,随口道:“放边上吧。”

夏花依言将木盒放在了榻边,晚上夏朝生休息时,一不小心,将木盒踢到了暖炉边。

木遇火,很快就烧起来,还好秋蝉发现得及时,端着一盆水冲进来,哗啦一下,浇灭了火苗。

只是盒中嫁衣早已烧成了破布,散落在暖炉四周。

“这是……”夏花狐疑地捡起碎布,偷偷打量夏朝生的神情。

他眼神微动,猜出盒中是东宫送来的嫁衣,“啧”了声:“烧就烧了,捡起来放在库房吧,到底是太子殿下赏赐的东西……”

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了。

嫁衣送到后,眨眼就到了成婚之日。

夏朝生难得清早就被夏花和秋蝉从榻上拉起来。

两个侍女一人为他净面,一人杵在门前,攥着手等开脸嬷嬷进门。

结果开脸嬷嬷没等到,先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正是那位姓杜的太子亲随。

他躲在窗外,偷偷与困顿的夏朝生传话:“太子殿下的花轿就在偏门外候着,小侯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殿下等着您呢!”

今生与前世渐渐重合。

两个选择再次摆在了夏朝生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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