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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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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生的榻边又多了一个烧得很旺的火盆。

屋内温暖如春。

夏花和秋蝉皆脱了外衫,一人煎药,一人给手炉换炭,唯有夏朝生裹着狐裘,时不时咳嗽一声,苍白的指尖在摊开的书卷上游走。

他心不在焉地望着窗户,后知后觉,这个时辰,他爹应该已经进宫了,就算黑七生出翅膀,也追不上。

但夏朝生仍固执地生出一丝小小的希望。

他既然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一定可以改变些什么。

“小侯爷。”卧房外传来敲门声,“王府来人了。”

秋蝉打开门,用身体挡住门缝,不让冷风吹找夏朝生:“侯爷不在,怎么将人带到小侯爷这里来了?”

“……就是来找小侯爷的!”敲门的小厮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秋蝉往院子里看。

背对他们而立的红五,正在欣赏一株在寒风中盛开的腊梅。

“让他进来。”秋蝉犹豫的时候,夏朝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让夏花去倒茶,“王爷身边的人,不能怠慢。”

夏花依言退下,秋蝉也将人放了进来。

红五身上带着初冬的寒意。

他与黑七不同,褪下玄甲后,着一身青衫,做书生打扮,进屋后,跪在屏风后向夏朝生行礼。

夏朝生抱着热滚滚的手炉,心想,他果然没记错,穆如归身边最得力的,除了黑七,就是红五。

“……小侯爷,请宽心。”

他回过神的时候,红五的话已经接近了尾声。他虽然没有听全,但也猜了个大概——黑七尽可能地去拦他爹,而红五就是那个回来报信的人。

夏朝生晃了晃手炉,把热一点的那一面贴在手心里。

他心里的希望又被零星的无力取代。

有些时候,就算看透了命运,有些事还是会被无形的手推着前进。

倘若今日他爹在朝堂上替他抗婚……

晦暗的光穿过云层,在巍峨宫墙上流淌。

“侯爷!”镇国侯身边的小厮忽地回头,“那是……”

纷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宫城前的寂静。

夏荣循声望去,待看清骑马狂奔而来的人后,眉心狠狠一跳。

“侯爷。”黑七在宫城门前,堪堪拦住了夏荣山,“侯爷请留步。”

夏荣山的手抚上了腰间的刀,冷笑:“怎么,王爷知道我今日上朝要参他,特遣你来拦我?”

现在全上京还有谁不知道,镇国侯府的小侯爷被九王爷吓吐了血?

黑七自然也听见了上京城里的流言,但他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嬉皮笑脸地拱手:“侯爷说的哪里的话?……是小侯爷让我来的。”

“朝生?”夏荣山自是不信,“他就算真的要寻我,也会叫身边的人来。”

比如那个叫夏花的侍女,手里也有几分功夫,夏朝生以前就喜欢让她帮着传话。

“侯爷,还请借一步说话。”黑七见宫城内急匆匆地跑出来几个太监,立刻收起了玩笑的心,语气也带上了焦急。

“借一步就借一步。”镇国侯没好气翻身下马,“本侯还能怕了你不成?”

黑七将镇国侯引到了宫墙下。

“侯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您都不会信。”黑七虽弓着身子,做足了谦卑之态,语气里对镇国侯却没有多少恭敬,“但我若说小侯爷不好了,您就算明知我在撒谎,也肯定会回侯府瞧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道理我都懂,您怎么会不懂呢?”

“……你!你竟敢!”

“属下是九王爷身边的侍从,见惯了大风大浪,没什么不敢的。”黑七低眉顺眼地笑,“属下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要侯爷明白,属下既然来了,那么就算拼出一条性命,哪怕背负诅咒小侯爷的罪名,也不会让您踏入宫城半步。”

寒刀出鞘,夏荣山握着刀柄,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了半晌,冷风一吹,终于寻回神志,暴呵出声:“岂有此理,你……你真是个疯子,居然敢言语诅咒我儿?!”

“侯爷言重。”黑七顺势提高嗓音,“侯爷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属下方才之言究竟为何。”

还能为何?

夏荣山眼前阵阵发黑。

不就是为了拦住他,不让他在朝堂之上替儿子抗婚吗?

坊间传闻,九王爷穆如归,性情乖戾,行事作风异于常人,如今连他身边的侍从都敢对一国镇国侯出言不逊,可见传闻当真没有半点夸大其词!

夏荣山在心里将穆如归骂了个狗血喷头,实际上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因为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黑七的话半点无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心系夏朝生的安危,若黑七当真说夏朝生“不好了”,他定然要回府一探究竟。

“侯爷息怒。”黑七见夏荣山的手从刀柄上移开,再次嬉皮笑脸起来,“属下出言顶撞侯爷,日后自会去王爷面前领罚,可属下说的是实话……的的确确是小侯爷让属下来此处拦侯爷的。”

“侯爷——”

“侯爷!”

从甬道而来的太监终于来到了宫门前,气喘吁吁地跪拜在地:“恭迎……恭迎侯爷!”

夏荣山敛去满脸的暴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

黑七笑容不变,拦在夏荣山面前,纹丝不动。

“本侯……”夏荣山额角青筋直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将黑七直接斩于宫墙下的欲望,咬牙切齿,“本侯心里有数。”

黑七的目光落在镇国侯骤然攥紧的拳头上,心下了然,施施然让到一旁。

夏荣山重重地“哼”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望向跪在地上发抖的太监:“何事?”

“侯爷……侯爷……”太监们瑟瑟发抖,“陛下赐你一顶……”

“不必!”夏荣山甚至没有去看那顶软轿,撩起衣摆,大踏步地走进了宫城。

——哗!

奏折散落满地。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宫女太监跪了满地,梁王摇摇晃晃地跌坐回去:“朕……朕赐的软轿,九弟不坐也就罢了,区区一个镇国侯,居然也敢……也敢……”

——砰!

龙案上无奏折可砸,梁王直接扯下腰间的羊脂玉龙佩,狠狠掼在地上。

“陛下息怒!”手持拂尘的内侍监在玉佩碎裂的刹那,推开了宫殿的门,“陛下息怒啊!”

“长忠,你来的正好。”梁王捂着额头,向年迈的内侍监伸出了手,“快……帮朕……帮朕……”

“陛下莫急,奴才将药给您拿来了。”长忠迈着小碎步弓着腰,一边跑,一边示意殿内的宫女太监离开。

等他跑到梁王身边时,刚刚还在大发雷霆的帝王已经面色发青,单手支着额头,疼得止不住的呻/吟了。

长忠连忙跪在龙椅前,从袖笼中取出一方木盒:“陛下……”

“人都赶出去了?”梁王颤抖着伸出手,在木盒内费力地摸索片刻,寻到一颗圆润的丹药,立刻迫不及待地将其从盒中抠出来,塞进了嘴中。

长忠奉上一盏热茶。

梁王捂住额头:“不必。”

“陛下,您多少喝一口,润润嗓子。”长忠苦口婆心地劝道,“待会儿,您还要去上朝呢。”

“上朝?”梁王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冷哼,“上朝听镇国侯指桑骂槐,骂朕赐婚害死他的儿子吗!”

“陛下息怒!”长忠将茶盏仓促放在面前,起身替梁王拍背,“陛下,镇国侯就是那个脾气,你何必与他计较?”

“朕就是气不过,”梁王慢慢缓过神,示意长忠将茶盏递过来,“朕知道他把自己的儿子当个宝贝,朕的太子就不是宝贝了?!”

“……他儿子想嫁,朕的儿子就得娶?!”

“可不是这个理儿吗?”长忠赔笑,“陛下赐婚,是天大的喜事,镇国侯不谢恩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反过来埋怨陛下呢?”

“是朕这些年太纵着他了。”

“陛下,荆野十九郡的战事已经平息,您何不……”

“不可。”梁王望着内侍监,勾了勾手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荆野十九郡多蛮夷,朕骤然贬斥夏荣山,恐再次战乱。”

长忠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内侍监笑着劝慰梁王:“既然如此,陛下应该高兴才是。”

“……若是镇国侯不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抗婚,陛下何来贬斥他的理由?”

梁王被长忠的话逗得勾起唇角,气也顺了,笑骂道:“还用你来提醒朕?……朕不过是气不过罢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镇国侯那个性子……朕从前不同他计较,实在是觉得和一个粗鄙的武人没什么好说的!”

“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不用奴才提醒。”长忠扶着梁王的手,陪他往金銮殿前走。

“可若今日朝堂之上,他不提赐婚之事呢?”

长忠依旧是那副笑脸:“那奴才就要恭喜陛下,不用和粗鄙之人生气了。”

梁王哈哈大笑,倒不觉得镇国侯会隐忍。

要是镇国侯懂得隐忍,他的儿子夏朝生也不会张狂到违抗圣旨,宁死不嫁了。

钟声幽幽,梁王来到了金銮殿前,内侍监高唱:“跪——”

众臣皆跪,山呼万岁。

不出梁王所料,他的屁股还没坐稳,“臣有本上奏”之声不绝于耳,说的,还都是九王爷穆如归将镇国侯独子夏朝生吓吐血之事。

梁王一边做出震怒的模样,一边偷偷观察镇国侯的神情,却见平日里三言两语就能点爆的夏荣山居然神游天外,不禁有些诧异。

“夏卿,诸位大臣所言,可属实啊?”梁王忍不住旁敲侧击,“可要朕多派些太医去你府上瞧瞧?”

夏荣山恍然回神,高呼“陛下”,然后悲痛欲绝地跪拜在地。

梁王精神一震,缓缓挺直腰背,准备借着镇国侯府抗婚的名义贬责夏荣山。

却不料,夏荣山跪下后,二话不说,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含泪谢恩,道当年没有陛下和太后的恩准,犬子定没有当太子伴读的福气。

“朕……”

夏荣山才不管梁王要说什么,他的目的是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赐婚”上转移开来:“犬子重病在床,不忘陛下和太后的圣恩,气息奄奄之际,仍求陛下恩准,许他回太学,哪怕不做太子殿下的伴读,也心甘情愿!”

镇国侯的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不止弹劾穆如归的言官怔住了,连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梁王也怔住了。

说好的抗婚呢?

怎么扯到太学了啊!

难道夏朝生已经被打击到宁可跑太学里听酸儒念书,也不成婚了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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