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景延广盯了李存勖半日,仍旧一语末,倒是陈确有些不解,诧异地问道。
“这些人是奸细!”
景延广眼中精光直闪,便是深沉如李存勖者,也不禁错愕。传闻里这景延广不过箭法高,却没有听说他智慧也如此,莫非是一直深藏不入,是李留在幽州的杀着?
“哈哈哈哈,景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多疑了,是不是太久没上战场,变得过于紧张了?“陈确哈哈大笑,一面开着景延广的玩笑一面摇头,“这些人都是附近乡民,你看你将他们吓得那样子,若是奸细,怎能如此神色大变?“
“不对,你看这人!”景延广一指李存勖,神态间杀意盎然,“看他骑马的姿势,常人看不出来,我们常年在马背上的战士可是一眼就看出了!”
未等李存勖辩解,景延广又用手一指李存勖之侍卫:“再看他,额角有道浅痕,那是头戴盔时间长了的痕迹,这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士卒,却装作百姓打扮,不是奸细是谁?”
陈确张开嘴呆了半晌,眼中也露出狐疑的神色,李存勖脸上的惊慌之色却未改变,他慌忙下了矮马,拱手行礼用幽州独有的口音道:“将军好眼光,小民兄弟几人是涿州同乡,曾当过数年骑兵,这两年误投了义武军,如今义武军溃散,最近才回得家来。”
景延广冷冷盯着李存勖,似乎并未被他说动,李存勖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神色恢复了镇静。二人对视了足有一盏茶功夫。景延广方移开了目光。
“兄弟习于行伍,可有兴趣在我军中效力?“景延广微笑着道,似乎已经没有了猜疑。
“小民不过一士卒,怎敢说习于行伍?“李存勖再次拱手逊谢:“燕军兵多将广,我一残兵,身体早已残破不堪,且双亲卧病在床,需我照顾,求将军待我侍奉双亲百年之后再来为将军效力。”
“确实如此。”陈确深深叹息道:“战乱久了。任何人都会厌倦,便是百战百胜的名将,也终有厌倦的那一日。好不容易李节度来了才使燕幽安定了一段,真希望就这样平稳下去,可恨那李存勖小贼又来大军犯境,真是可恶。”
李存勖小贼几字让李存勖的部下神情都是大变,甚至开始向这边聚拢过来。唯有李存勖脸上浮出沉吟之色,半晌道:“每一个人都并非天生好杀者。每一个人都有他不得不去做一件事的理由,每一个人夜深后都会有扪心自问之时。“
陈确再次与李存勖目光相对,李存勖脸上露出有些勉强地笑容:“小民是个老兵,这些不过是瞎猜罢了。“
“老哥所言极是。“陈确慢慢道:“将军,我们是否该回城了?“
望着陈确与景延广一行又回到城中,李存勖微微笑了笑。郭崇韬凑上来道:“大王镇定自若,非常人所能及,只是这亲身涉险之事,以后请不要再做了。
郭崇韬的谏言让李存勖再次微笑起来。他将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轻轻道:“若非亲自来此。又怎能如此近距离的了解你的对手?百闻不如一见,今趟倒是没有白来”
侧目见到郭崇韬颇不以为然。李存勖轻轻一甩手中的鞭子:“那景延广能从我姿势中现我习于骑马,用从侍卫头上的痕迹推出是军人出身,决不只是一蛮夫。陈确能推测出我的身份,以言语挑我之后又能隐而不让我们离开,是个善于捉住时机之人。”
“什么!“原以为陈确与景延广是不能确定众人身份才放过众人,因此郭崇韬听了李存勖的话倒吸了口冷气,他们方才距妫州城不足千尺。城内大军出来不过片刻功夫。若是陈确一声令下,他们只怕一个都逃不走。
“陈景延广以为此时抓我并无把握。他身边不过百余人,却不知路人中有多少我们地人。而那景延广只是箭术高,并不见得是我对手,若是一击不中,只怕他们这百余人反会为我掳获,因此他装作未察出我身份而回。我料片刻之后他必有大军出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到一柱香功夫之后,数千燕骑军蜂拥而出,将道路两旁几乎踏遍,却只在地上见到地上的一滩尿渍。
“真不愧是李存勖……“这是景延广接到报告后不由自主出的赞叹。
史弘肇抹去额间的汗水,有些出神的望向河对岸。
沱水在井陉关尚不算宽阔,不过千丈罢了。但河水却极深,最深处足有十丈。河中心处水流湍急,最长于游泳的人只怕也会被水流在一瞬间冲下数十丈。除非凭借舟船之便,或是如飞鸟般有翅膀,晋军绝难过河。
初冬之晨,河水中冒出腾腾的雾气,让整个河面成为一片乳白。远眺对岸,茫茫然如仙境一般安宁。
“李存勖派来的是谁?”
他问高行周。他领着一万骑兵赶来支援,对于先经过晋军官兵冲击,紧接着又迎来李存勖控制地武顺军进攻的高行周而言,李在这危机之时将倚为臂助的史弘肇派来支援,让他深为感动。幽州此时,也同样要用人得紧啊。
“细作来报,敌将是李存勖步军副总管李存审。”高行周道。谈到李存审这个名字,他颇有些意外。
“李存审?这可是个守将啊。”史弘肇也同样觉得奇怪。李存勖敢于将独当一面的重任交与这个李存审,就说明他对李存审是完全的信任。
“是不是有所深意啊?”高行周皱着眉道,“然而虽然李存审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但却没有听说过他是以功著称。”
史弘肇看了高行圭一眼,“这几天他可有何异动?”
“这几日李存审并无异动,似乎是给沱水难住了。”高行周道。经过燕军与晋军官兵的大战。沱水两岸能够用来渡河的大小船只尽数落入燕军之手,对岸地十万陈国大军想要渡河,几乎是不可能。
“唔。”史弘肇沉吟了一会,他自然不会真轻视李存审,战场之中,只凭运气是无法活得长久地。身为将才,他深知“善战者无赫赫之名“的道理,这李存审虽然不显山露水地,但更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将才。
“河对岸有多少我方地细作?”史弘肇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有十数人。”
“十数人……”史弘肇心中稍宽,如此应该不会漏了李存审的行踪才是。那李存审在河对岸静止不动,究竟是何意?
“莫非李存审本意便是将我们牵制在此处?”高行周道。
“正是!”史弘肇猛然省悟,“李存审本意只怕就是将我军牵制于此,以便李存勖对幽州的攻掠。若是我军露出空隙,他也会毫不客气见机行事!”
“那我军便在此与之对峙不成?”自与史弘肇相识之后,他便现史弘肇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不来攻,我便攻过去!”史弘肇吐出这几个字。用力一挥手道:“行周,将船只准备好,今夜便要渡河!”
“将军,这不太好吧?”高行周略有些迟疑,李之令,是他们能守住井陉关,让义武有个安全地后方便可,而出击之事,似乎不在李授权范围之内。
史弘肇坚定地道:“无妨。我先过河为前锋,突入敌阵中后你为我后应。若是我战不利,你便来救我。若是顺利攻破敌阵,你乘势掩杀!”
“请以我为前锋!“高行周从史弘肇脸上看出了不容更改之色,他只得婉转提议道:“将军身负李统领厚望,全军上下皆唯将军马是瞻,不可轻身涉险。”
听了他的话史弘肇哈哈笑了起来:“行周,你几时见过我躲在后方了?这次我要固执一回了,你们且放宽心。我自然会谨慎从事!”
拗不过史弘肇。高行周只得悬起心中石头,为史弘肇的连夜突袭作准备了。
这一夜乌云蔽月。沱水之上夜风如刀。史弘肇令人以粼粉涂于船后,以为后面地船只指路,五千精兵乘风破浪,悄无声息地接近对岸。
河岸边静静地没有人声,河水拍击河岸的响声遮住了船行之声,史弘肇凝神向岸上瞧去,只觉树木在黑暗中如一群怪兽,森然欲舞,
“且慢。“身旁精锐战士意欲上岸之时,史弘肇伸手止住了他们。他侧耳倾听,树林之后隐隐有军中更鼓之声,一切都极正常,看来那李存审并未察觉燕军地攻来。
“太安静了,太正常了。“史弘肇在心中默默想。他之所以要强渡夜袭,并非他贪功,而是他深知若是自己能攻破李存审,功入武顺,打乱李存勖的部署,对于正处在李存勖十万精兵之下压力之下地幽州,将有多大帮助。但若是在此败阵,不唯对李毫无臂助,只怕还会连带将这新夺来的义武节镇丢去。若是如此,只怕自己便是自尽谢罪也于事无补。
“不可能,这李存审指挥作战一向中规中矩,以防守著称,他如何会这般大意?“
在心中自问了一句,史弘肇颇觉踌躇,若是就此回军,虽说不怕为行各将领等嘲笑,但不战自退也不利于军心士气,若是上岸,若是中了埋伏,这五千精兵只怕尽要化为灰烬。
“将军,何时上岸?“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战士跃跃欲试,裨将见了他们在黑暗中仍闪亮的眼睛,便催促地问道。
“且再等一等。“史弘肇用力握住大刀刀柄,冰冷的刀柄传来了夜的寒意,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努力使自己从犹疑不安中镇静下来,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冷静地判断了。
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在深幽的夜色里更显响亮,便是哗哗地流水声也无法遮住。史弘肇忽然一甩手,船行来虽然无声无息,人不能察觉得到,但岸上树林中的寒鸦归鸟,却应觉燕军地来袭,这些寒鸦归鸟悄然无声,便只证明一件事情。
“传令给后船,立即返回!”
他决然道。身旁校尉诧异地望着他,而做出这个决定后的史弘肇却长长出了口气,似乎在心中与一个强大地对手对决过。
命令借着粼粼波光被传了回去,燕军的船只纷纷启锚回航,正这时,岸上传来惊雷般的战鼓声!
“杀!”
一瞬间火把齐举,将整个河岸照成白昼,跳跃的火光下,是晋军士卒兵刃上的闪闪寒光。史弘肇只不过倒吸了口冷气,火箭便如骤雨般扑天盖地而来。“盾牌!”史弘肇大喝道,在一片杀声中,他的命令无法传到其他船上,但其余船上的燕军都自然地树起了盾牌。人虽然并未给箭射中,船却难以躲闪,熏了油地火箭落入木船之上,片刻间便在船头也燃起了烈焰。
“灭火!“除去用盾牌拨挡敌人火箭地将士,其余人大多都开始救火,正这时,岸上的晋军出了震耳欲聋地欢呼!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史弘肇在船头举目望去,只见在火把之中,一员将领身着明光铠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显得格外显眼,毫无疑问这应就是李存审了。
那李存审在马上挥了挥手,晋军上下顿时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来将听好了!“对岸传来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但却中气十足。史弘肇心中一动,知道这李存审果真久经沙场,气势不同凡响。
“你且向上游方向看看!“李存审声音中略带自负之意。
史弘肇依言向河上游望去,不由勃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