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怕,我们不是流寇!”
来人的话并不能让百姓安心多少,但要他开门,他如何敢不开?方才迟开些门便被痛殴,险些惨死在刀下,因此这次开门的度倒是快上了不少。
“军爷请进,军爷请进……”
按住心底深处的愤怒与痛恨,老人开始招呼来者。火把或烛光下,来者的军服杂乱,看起来倒真的不象是天雄军那些兵啡凶恶。
“大爷,我们不进去了,打扰您只是想问还有没有草料,人可以饿上一宿,这马可不能怠慢了。”在方才老者门前的校尉咧嘴一笑,火光下他白色的牙分外晃眼。
“没了……没了……”老人有些畏缩,生怕等待自己的又是一个耳光。
“啊,那便算了,打扰大爷歇息了。”那校尉唱了个喏,施礼便要走开,连大门都未走进老者家中,但片刻之后,他又转身问道:“老人家,那一家人为何哭个不停?”
顺着他手指望去,老者叹息摇头:“那是村正家,村正死了,因此家小在哭……”他忽然现自己本不该对这校尉如此多言,忙闭住了嘴,眼中又射出畏惧的神色。
“原来如此,谢谢大爷了。”那校尉看出他神色间的不信任,再次施礼离开。来到村子口,有几个先出来的骑兵已经等在那儿。
“你们也没找到草料么?”
那个年轻的有着一口白牙的校尉问道,听口气,他似乎是这队骑兵的头头。
“没有,这村子已经被天雄流寇劫掠过了,什么都没有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想不到大都督一死魏博就乱成这样。”那年轻的校尉缓缓地道。言语中略带悲凉之意,紧接着他又道:“你们辛苦些,去附近割些草料来,明日里没准有恶战,马儿无论如何也饿不得。二墩,你去令后军加紧,今夜在这村外凑合一夜,无论如何,我们要找到节度大人!”在说到“节度大人”之时。这年轻的校尉咬牙切齿,似乎有无穷地恨意,又似乎有无穷的希望。
李此时坐立不安,形势大乱,各方面乱成一团,他早已将兵力布置了下去,史弘肇与高行周带两万精兵依旧牢牢的守住井陉关,其他两万大军分守易、定、祁三州。一万精锐骑兵随时待命。
庞杂的讯息如浪潮般朝他涌来,但唯独魏博的消息出现了断档,就连鹰眼都失去了作用,兵祸果真猛于虎也!
静立于一旁的王郜(即以前的王处存,此时已恢复身份)出声道:“大人,你看我们是不是暂时放弃进攻武顺(藩镇,即镇、冀四州),集中兵力全部开赴魏博?”
敬翔立即摇了摇头:“此举太过冒险,且不说李存勖武顺数万精兵虎视眈眈。且我们的兵力本就不多,除驻守义武的军队。能够调配地不过二万兵马,对于魏博(藩镇)来说不过杯水车薪。不妥,不妥!”
“那可如何是好,就眼睁睁的看着李存勖将天雄(魏博藩镇)纳入囊中?”
王郜顿时一愣,道:“想来那中原朱家也知道天雄的重要性,不会轻易将魏博失守吧!”
李冷哼一声,道:“大梁(开封)有线报传来,朱有贞受奸臣蛊惑欲将天雄一分为二。已令刘将兵六万自白马济河。”
“什么?”
王郜、敬翔两人同时抽了口冷气。自唐以来,魏博就是心腹之患。且地广兵强,二百年不能不能除,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朱有贞却选择这个时候分镇不能不说十分愚蠢,这不是摆明了逼他反么。
李沉吟半晌:“如今之际只要我亲自走一趟了。”
王郜顿时脸色大变,疾声道:“万万不可,大人,身为一军之主怎可轻身犯险啊!”
李正色道:“你可知天雄有多重要么?这是河北(黄河北)的最后一道屏障,魏博一失,中原梁朝就危如卵巢矣,唇亡齿寒那!”
敬翔道:“朱有贞竖子真不可教也,当下形势如此混乱之际还欲分镇,真是自取灭亡啊!”
王凝声道:“他不要天雄,不如干脆我们就笑纳收了。”
敬翔叹道:“可我们那有吃下魏博的大口啊!”
“哈,浑水摸鱼可不是那么的容易,”李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们还是顺手牵羊吧,等着吧,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送上门来的!”
“攻,还是不攻,这是个问题。”
镇州王军原本用于进攻幽州,却不料落到如今这般下场。王整日里盘旋在他脑中地,便是是否要再驱使将士前去攻打河对岸那已经葬送了无数性命的井陉关。
沱水之内血汹汹,沱水之上尸如山,每日在河这边向那杀气与死气笼罩的河对岸望去,便是他这般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不禁觉得心头颤。士兵们早已士气不振,能装腔作势在河这边与敌军对峙便很不错了,至于进攻,只怕只能迫得他们兵变,魏博大乱传来的消息丝毫没有对他们起到什么激励作用。
望着河对岸燕军森严的壁垒,王摇头叹息,他原本已经打定主意死守镇州,听说井陉关已失便急急赶来,却不料遇到高行周的顽强阻击,不仅不能打通关口,反而陷入进退两难之境。正当他感慨自己的威名将葬送在这沱水之畔时,原本就谈不上整齐的后军阵形忽然乱了起来。他眉头一皱,神色间颇为无奈。
几个衣甲不整地士兵一脸晦色,匆匆奔了过来。王的侍卫老远便将他们拦住,但王摆摆手,示意让他们近前。
“大王(王自封为赵王)大事不好……”
“地确是大事不好……”这个结巴小卒让本已气极地王忍无可忍,他沉声道:“督军,在军阵中扰乱阵形擅自奔走大声喧哗者,该当何罪?”
“斩!”督军吐出这冰冷地一字,王只一个眼色,力士上来便拉着那小卒走开,那小卒声泪俱下,却更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当他断续的求饶声变成了惨叫,王再转向吓瘫了的其余几个小卒。道:“你们也想被斩么?”
“大王饶命……小人们有紧急军情禀报,十万火急,故此闯了大营……”
这几个官兵的求饶声让王心中略略舒服了些,他面色缓了缓:“何事大惊小怪?”
“梁贼骑兵队……距此不足百里!”
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脸上做出的威严神色全抛向九霄云外,他已经是必败之局,在李存勖的计划中他只不过是用来牺牲地旗子,只是用来拖延时间而已。只不过李兵力有限,无法将他全歼,若是梁贼大军出现在他背后,两相夹击之下那就意味着他全军尽墨地局面已定。要被葬送在这沱水之畔的,不仅是他地荣华富贵,更要加上他的性命。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以他的估计,杨师厚暴亡,原本兵强将广的魏博军应该大乱才是。各方将领应该都在拼命的抢夺势力,怎么还会有能力组织起长途奔袭?
“你确信是魏博军吗?”王终于回过神来。追问道。
“小人确信,小人听得那些贼人口音尽是魏博口音。”
这官兵无意中泄露自己等人在受到攻击之时装死逃脱。所以才听到对方对话不是燕人口音之事。王摇头道:“不可能,定是幽州流寇小股部队迂回至我军侧后,李军中也有部分的中原人。”
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不相信地借口罢了。可他却忘了问最后要的一个问题,敌军距此不足百里是何时之事。他还没有从震惊之中清醒,后军又是一阵大乱。
“怎么回事,难道真以为我没有军法了?”眼见这次乱得更凶。阵脚都动了。他怒喝道。但军中已经大哗了。“敌军!敌军攻过来了!”
早已被史弘肇、高行周的猛烈攻击吓破胆的赵兵(即武顺藩镇军,赵王王部队)眼见后方也出现了大队的敌人。领头的骑兵以锋矢之阵突了过来,那迫人的气势,让他们没有去考虑这支敌军数量,不少人开始胡乱放箭,更多的人是扔下武器逃命去了。
“果然是惊弓之鸟!”那当先的年轻军人大吼道:“将他们赶进河中!”
千余骑兵构成地箭锋,此刻距离晋军官兵的后军不足五百尺。南风方烈,他们乘风而来,携着滚滚黄尘,一时间,赵兵根本无法判断对方人数。
“迎击,迎击!”王声嘶力竭地吼叫,却没有几人听他。黄尘让赵兵睁不开眼,他们只得到急促地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有些惊惶失措的士兵出凄厉地惨叫,似乎敌人就在身前。而在他身边的同伴连忙挥动武器,去攻击那尚距他们有段距离的敌人,结果反倒同自己人打成一团。
“没用的东西!”那年轻校尉将手中银枪轮开,一个赵兵的脑袋上立即闪现一个窟窿,脑浆混杂着血水洒了周围同伴一脸,周围的赵兵尚不及抹去,那鬼影般的银枪般又点了过来,刺入另一侧一个赵兵地胸脯之间,拉出一道长长地口子,被枪煞搅碎的内腑与肠子自创口中挤了出来,那士兵狂叫着用手去抓住这些,想将它们塞回去,但他地努力只坚持了一半,一匹战马奔来,撞倒了他,他倒在血泊之中,任那马蹄在身上践踏而过。那年轻校尉突入敌军从中,战马咆哮声里,他挥舞银枪,所到之处敌军尽皆变色。他似乎心中积有怨气,出招都极为狠毒干脆,中枪者皆是一击毙命,片刻之间他连人带马,便都化作血红之色。
“不必惊慌,不要乱。”王大叫起来,敌军骑兵虽然勇锐,但衣甲却是杂乱不堪,也不是精锐燕骑的气势滔天,他脑中急转,猛然喝道:“大伙不必害怕,这只是流寇而已!”
但在乱军之中,有几人能听得他的叫喊,后军根本未能有效的抵抗,便被挠成一团,很快溃丧散。而败兵又将左中右三军冲乱,原本就无心作战的士兵,倾刻间如鸟兽散。
“杀!”王知道此时再不用恐怖手段,是无法镇住这些毫无斗志的官兵了,敌人的数量如今可以看出来,不过千余骑兵,后面尚有数千步兵,比之这边数万晋军官兵,处于绝对劣势,只需扛住对方冲击的锋锐,那么尚有重整旗鼓的可能。
他将大刀连边劈出,一连砍翻几个惊惶失措的部将,双目皆赤地对侍卫吼道:“有怯敌乱阵者,立杀无赦!”他那百余骑侍卫骑士齐声大喝:“怯敌乱阵者,立杀无赦!”这百余人的声音同时出,比王一人是要响亮得多。
“不过是魏博流寇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全军将士就地抵抗,不得擅退一步!”
这一回,在他附近的赵兵都听到了他的喝声,得知来者并非他们畏之如虎的李军,而只是流窜的魏博军,精神不由一振,胆气也壮了许多。
这才杀得有趣!”那年轻校尉眼见敌人由散乱到重整,不惊反而哈哈大笑,他的骑兵此刻突到晋军官兵阵中最厚实处,锐气已经消耗过半,但步卒此刻也跟了上来,又是一阵掩杀。
王眼见阵脚渐渐稳住,心中略微安定,只要不被冲散,打起消耗战来这队骑兵绝非自己对手。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但就在此时,军中又传来惊呼之声。
这次惊呼则是来自河畔的前军,在河对岸的高行周终于动了!
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满载着刀枪林立的燕军,正迎风强行渡河。虽然逆风使得船不能悬帆全前进,但那度,要渡过沱水无需半个时辰!
“糟糕!”一想到在河边腹背受敌的不利之局,而且有一方是让他们损失惨重的燕军,晋军官兵便不禁胆战心惊,王费尽力气稳住的阵脚立刻又大乱。那骑在马上的年轻校尉摆枪示意部下分散,将骑队阵中的混乱迅扩展开来。
王再也无法控制住局面,他一拍马,这许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见机逃命的功夫长了不少。在侍卫簇拥之下,他向西方斜斜败了下去,倾刻间,数万大军作鸟兽散。
“是我们的人,终于找到他们了!”那年轻校尉看着燕军船只并未登6,他们在赵军四散奔逃之后便不再前进,而是满怀戒备地止在河中心,他振臂呼道:“是哪位将军的队伍?我要见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