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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90)荀安之“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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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成很快就回到了庄上。「域名请大家熟知」

离着县伯府还有两三箭地,他就望见仪mén边站两个人,一个是高强,另外一个人只有个背影,瞧出来到底是谁。离仪mén不远的道边,一个nv人肩膀上胳膊上挎着大包包,守着两个娃娃。看起来,好象是有人来庄里投亲,就是不知道这是谁家的亲戚。

高强也望见了他。不知道高强了句什么,另外那个人猛地扭过身,稍微一停顿,连直裾都没顾得撩起来,甩开tuǐ脚就朝这边飞奔过来。大约是太过心急的缘故,那人根本就没留意脚下,结果没跑出两步就当街摔个大马趴。这人头上戴的软脚幞头也摔掉了,顺着庄里新近才修葺过的黄土路,骨碌碌地滚出去好长一段距离。

高强忍着笑,赶紧把荀安拉扯起来。

商成也认出了荀安。谷雨前的一天,他去甘泉宫吊唁故太子,回来的路上遇见这个倒霉家伙。在听了荀安的不幸遭遇之后,出于对荀安的同情,以及对这个人人品的敬重,他帮忙荀安把缺欠人家的帐债都填还上了。他还特意多给了荀安一些钱,好让他拿去修房子安顿家里。不过,他自己没时间去cào心这些,都是jiāo给别人去办,后来手头上有别的事情,更是把这事给忘在了爪洼国。要不是今天看见荀安的话,还不知道他几时也记起来。

他跳下马,拣起脚边的幞头,拍了拍上面的土,走过来递给荀安,:“老荀来啦。事情忙完了?家里安顿得怎么样了?房子呢?房子开始修了没有?”

他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事,荀安当时就楞住了,着满头满脸的尘土,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句。

商成也就是随口问上两句,原本就没想要听到什么答案。他又:“走,进家里话。站在这里算什么?”扭过脸又皱起眉头对高强,“你怎么把人家拦在mén口?”口气里流lù出几分不满。高强张了嘴想要解释,商成又转回头和荀安话,“咱们进去话。”着伸出胳膊让了一下,又,“那边的,是你nv人和娃娃吧?”

荀安到现在都还傻呵呵地张着嘴,听商成起自己的婆娘和娃娃,也跟着转过头,楞楞地盯着自己的婆娘看了半天,:“好象就是……”

商成被他的话逗得一乐,顺口就揶揄他一句:“你连自己的婆娘都不认识了?天天钻在一个铺盖窝里……”他蓦地煞住嘴。这话再下去就不庄重了;他和荀安还没熟到能随便luàn开这种玩笑的地步,就改口道,“……怪不得我觉得眼熟。我记得年节上的时候,我在你妻哥家作客,她出mén跑了几个坊市才帮咱们买到酒菜。当时天上还落着雨雪,一一是个好nv人!你也是个有福的人。”其实他早就忘记荀安婆娘长什么模样了。但过年时他恰巧在她哥开的饭馆里吃过一顿饭,当时的情形还依稀记得;那顿饭也确实是荀安做主免了他的酒饭钱,所以他荀安请客也是不无道理。

看荀安依旧表情呆滞地站着不动弹,他就催促了一句:“你傻站着干什么?快过去喊上她们啊,都进去话。”不然一大堆人堵这mén口,要是被个外人看见,回头肯定要他不懂待客的道理。他已经看见远处站着好几个瞧热闹的庄户,而且人数还有继续增多的趋势,因为好些个希图闹热的娃娃正边跑边喊着:“主家来客了,主家来客了!”

其实,商成并不在意庄户们围着看稀罕。农村都是这样,一家有客,特别是远路上的客,那不消片刻工夫全村人都能知道;要是哪家的新媳fù或者新nv婿上mén,瞧热闹的就更多。当初他才到霍家堡时,可是被当成新鲜事足足道了两三个月;他早就习惯了。可问题是,今时不是往rì。如今河的对面就是谷实的庄子,谷实对他又特别上心,不论商家庄这边发生了什么,哪怕是针鼻大的事情,谷实都要打听个清楚明白,回过头瞅着对景,立刻翻出来教训他一顿,什么君子重诺啊,什么宽严相济啊,什么主佃有别啊,什么什么啊……太多了,一时半会根本不完。当然,他也差不多,只要有机会“打击”谷实,他同样是不遗余力。他最喜欢当着谷实的面,给谷实的几个孙儿孙nv讲故事,尤其是讲战争故事,目的就是暗讽谷实这个从来没带过兵打过仗的上柱国。他会讲的故事很多,象什么“单刀会商燕山生擒活人张”,象什么“西马直商校尉智破黑风寨”,还有“阿勒古七进七出商将军孤胆救战友”和“战莫干商将军踏破联营”……这些故事都是他亲身经历的,故事里的人物全都有名有姓,有的甚至还是当朝名强,远比那些唱书大戏里的角sè鲜活生动,再经过他的艺术加工,所以听起来jīng彩纷呈。就是谷实,也是一边挖苦他,一边专心听故事……

现在,他看见谷蝉领着两个丫鬟走过来。她肯定已经注意到大mén前发生的事情,一边走,一边笑着朝他扮了个鬼脸,显然是打趣他。

他没好气地咧了下嘴。

好在荀安总算醒悟了,过去把他婆娘和娃娃都领了过来。

他们一家走过来,荀安领头,他婆娘和他的两个娃娃,齐整整地朝商成跪下去……

商成顿时慌得手忙脚luàn,嘴里连声道“不用这样不能这样”,急忙抓扯这个扶起那个,结果这个才起来那个又跪下去,连惊愕带惶急,眨眼间他的额头就浮起一层白máo汗。他一个人忙乎不过来,打眼瞥见高强和几个shì卫都在一边干站着,眼珠子一瞪就发了脾气:“眼睛都瞎啦!滚过来帮忙!”

高强和几个shì卫都过来了,高强一边让荀安起来,一边脸sè古怪地对商成:“我觉得,他们怕是不肯起来的……”停了停,又,“他们想投您……”

“投我?什么意思?”商成闹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投靠?投身?投契?好象都不对!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却根本找不出什么词汇能描述高强所的这个“投”字的意思。

高强其实也不懂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还是刚才才从荀安那里听,然后拿出来热炒热卖的。他吭吭哧哧地解释:“就是,就是……就是卖身到您家里,给您做奴做婢……是这个意思吧?”最后一句话却是在问荀安。

商成当时就楞住了。他完全没了言语。他知道,穷苦人家实在活不下去,就会把自己或者家人卖到别人家里做仆役;这种情况分活契和死契,活契就是买卖双方约定一个时期,到了一定的时候,或者契约自动解除,或者卖家缴拿一笔约定的钱赎回zì yóu;死契则是把自身卖断,今后绝不再提赎回契约的事,这辈子就给买家出力卖命了。可是,荀安这家伙鼓捣出来的这个“投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甚至想,这他娘的别是中原地方的什么风俗吧?

不管了,先把人拉起来再!回头他爱投什么就投什么,哪怕投降都行!

但荀安就是不站起来。看他不肯起来,他的婆娘娃娃站起来就又接着跪下去。

商成干着急也没办法。他考虑,是不是先把这家人都抓进去?管他旁人怎么评哩,都强似在这大mén口丢人现眼!

就是这么一会的工夫,周围已经聚起不少人,男的nv的老的少的都有,在十几步之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这些庄户早就见过商成这个主家不知道多少回,知道他看起来相貌凶神恶煞,其实脾气和善很好话,所以也都不怕他。这些庄稼人围簇着他们,还不时地朝他和荀安指指戳戳,jiāo头接耳地声议论。

好在还有个谷蝉儿,她懂荀安这是做什么。但她没有冒失地过来解围,而是让自己的丫鬟把高强叫过去,教导了他一番。高强很快就回来,又如此这般地一,然后商成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一一原来如此,很简单嘛!

他咳嗽了一声。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人们纷纷睁大眼睛,紧张又新奇地盯着他一一哈呀,只在唱本大戏里才能有的场面,马上就要活生生地在他们面前登台了!

但是商成肃穆的表情突然呆滞了。怔忪了半天,他突然弯下腰,声地问荀安:“这个,你的别字是……”该死的,他居然忘记了荀安的表字是什么!

荀安也楞了,半晌才嗫嚅着:“我,我……我没表字。”

这个意外的情况,教本来应该庄重严肃的场面,刹那之间便变得诡异起来。人们都惊讶地张开了嘴,诧异地望着他们。显然,眼前的情形出乎所有的人的意料,大家都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它。

就在这一片大家都不知所措的宁静里,突然,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笑声就被克制住了;但就象一火星被投入滚烫的热油里,它也立刻打破了沉寂,燃了大家的情绪。先是有几个人捂着嘴发出“咕咕咕”的笑声,接着是更多的人“咯咯咯”地忍着笑,最后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好在这是带着善意的笑声,是大家看见一桩非常有趣的事情而情不自禁地被逗乐了。可是,作为当事人,商成和荀安都羞臊得脸红筋冒。

商成不敢再耽搁一一谁知道再问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简化了谷蝉儿教给他的步骤,绷着脸,先朝天一拱手,再朝地一拱手,然后朝周围的庄户们团团地作一个礼,然后向着荀安俯身一个长揖到地,:“我素向仰慕荀先生,品德端方,持身守正,守法自律,一一今,我何德何能,敢得先生臂助?”这原本是蝉儿教他的话里最后一段,他怕再出丑,干脆就跳过见礼、叙话、请教三个重要环节,直接来到最后一步。完也不等荀安搭话,腰一弯两条胳膊一伸就把荀安“恭恭敬敬”地请起来一一这原本是在“见礼”时就该做的一一又,“荀先生,请!”

他黑着脸,一声不吭拖着荀安就朝仪mén里走。蝉儿让她的丫鬟过去,把荀安的婆娘娃娃都喊上,自己笑yínyín地跟在他们后面。

拉扯着荀安进了庭院,拐个弯再也看不到外面还不肯散去的庄户,商成立刻甩开手,咬牙切齿地喊道:“来人,把这个‘荀先生’先给我关起来!”

两个如狼似虎的shì卫立刻过来,二话不架起荀安就走。

荀安一路叫的凄惨悲凉,他婆娘吓得搂着两个娃娃直打哆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吭上一声。要不是商成威胁“你敢跪一下试试”,她肯定又要给商成跪下求饶了。男人不是应县伯“急公好义礼贤下士”么,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一副凶煞面孔?

蝉儿见她被吓得狠了,赶紧安慰她,:“你别怕,应县伯是在逗荀先生的。最迟明天早上,他就会放出来了。”

“明天早上就放他?做梦去吧!”商成冷笑一声,恶狠狠地道,“少也得关到……明天晚上!”完,他自己先就笑起来。招手喊过来一个shì卫,吩咐道,“你去告诉管家一声,让他过来把荀家娘子和娃娃都领去后院,jiāo给姐她们,就是我的,这是我朋友的家人,让她们款待一下。至于老荀……”他犹豫了一下。就这样放了荀安,他实在是不情愿。他凭白无故地丢丑,总得出口气吧?想了想,就对高强,“先关他一晚上再。找两个机灵的,假装在mén口放哨,透风声给他,别教他疑神疑鬼地再鼓捣出别的麻烦事。听明白没有?”

高强咧着嘴,答应着笑嘻嘻地跑去安排了。

荀安娘子也彻底放了心,在旁边没完没了地着感jī话。但她实在是不善言辞,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听得商成是不胜其烦,又不好发作,只好干笑着不言声。

等管家过来领着她去了后院,商成才总算清净下来。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蝉儿还在跟前,就奇怪地问她:“你不去找月儿她们,跟着我干什么?”

“我爹让我来请你过去陪他下棋。”

商成本来还继续去钻研子午线的问题,听到蝉儿这样一,立刻就改变了主意。子午线的事情不急,赢谷老头才是第一!尤其是考虑到谷实最近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坏事,棋力下降得厉害,以前还能勉强和他斗个旗鼓相当,如今就只能被他砍瓜切菜一般地宰来宰去。过去的十来天里,他已经连赢了谷实四场,从谷家搬回来两匹好马、一个周鼎和一套晋人抄写的《战国策》。既然谷老头在走霉运,那他就更是要趁胜追击。既然谷实还想再输什么,敢不教他如愿以偿?

他高兴地对蝉儿:“那我这就过去,可不敢教你爹等急了!”完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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