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胜望渺茫的战事,孙仲山和副手都没了商量军务的心思。(看到网www.23us.com)因为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当下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太过悬殊,什么样的筹画谋略和排兵布阵,都无法改变这个残酷的事实。这种时候,什么兵法战策烂熟在胸都是无济于事,讲什么将帅一心三军用命也只能是苟延一时
简陋的指挥所里很安静。孙仲山和副手隔着“军案”对坐,谁都不话,各自低着头想心事。行军蜡烛的灯芯即将燃到尽头;一汪蜡油在渐渐枯萎的灯火下闪耀着暗淡的白光。蜡烛最后的一黄光把两个人的背影拖得长长的,投射到灰蒙蒙的雨蓬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副手终究耐不住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咳嗽了一声道:“那,我先去歇一会。天一亮,我带三百人先上”
“好。”
副手持着腰刀佝偻身站起来,咧着嘴还想什么话,就听帐外马刺叮当一串响,喇啦一声临时充当帐帘门的军毯就被人扯掉,一个人蒙头盖脸裹着军毯就摔进来,嘴里还大呼叫地嚷嚷:
“将军!将军!段修,段找到段将军了!”
什么?
副手见机快,呛啷一声响腰刀就抵在那人的颈项上。孙仲山也被眼前的突然变故闹得有出楞,腾地跳起来就去抚剑柄,听那人嘴里蹦出“段修”俩字,一脚便踢开副手的刀,踏前一步哑着嗓子问:“你是段修?一一他在哪里?”
那个校爬在地下翻起手掌朝自己的来路一指:“已经来了!马上就到!段将军马上就到!”
孙仲山抬头望出去,漆黑昏沉一片中,影影绰绰似乎是有几个人在朝这里过来,旋即就听到段修那苍老难辩的岚州口音:“盛解(孙将军)在哈(哪里)?”
孙仲山心头一轻,禁不住就长舒一口气,和副手对望一眼,各自心头都油然而生一股万死还生的侥幸感觉。两个人赶忙抢步出去迎接段修。
段修已经负了伤,一条胳膊挂在颈项上,将军甲胄也拆了半边,右肩两肋都紧紧裹着生布,好几处地方还带着黑糊糊的血迹;微弱的烛火下,盔甲战袍有的地方颜色深有的地方颜色浅,一望可知都染过血。孙仲山一面搀扶着他坐下,一面吩咐人:“赶紧叫军医过来!快,快去想办法准备热乎的汤水吃食!”
段修疲惫地摆了下右手,:“不用。有酒的话,拿来就行。”孙仲山这才发现,段修的右手也受了伤,尾指无名指中指全被斩掉一节,只是裹着手的生布条已经被血浸透变得乌黑,所以乍见面时才不被人留意。他的眉头不由得一跳一一段修这样的职务还如此力战,可见当时战况之紧敌势之猛。段修托着受伤的胳膊,继续,“眼下没时间管顾这些。孙将军,你这里有多少人?”
孙仲山吩咐亲兵:“去取酒!”转回头径直对段修道,“我带来三个营一千三百人;另外路途上还收容了左营六百人。一共是一千九百能战的兵”
“够了!带上你的人,咱们先去把营寨夺回来!”
“现在不行。”孙仲山。他从怀里掏出军令,“这是督帅钧令,请老将军过目。”
段修飞快地看过军令,默了默随即起身行个军礼,道:“既然军令如此,那从此刻起左营一切都交予孙将军指挥决断。职下段修,遵从孙将军号令。”三个随他而来的左营军官也默不作声地一同行参见礼。
如此紧急时刻,孙仲山也没客套谦逊,先扶段修坐下,自己也端端重重在马扎上坐了,开口就问道:“左营现在还有多少人?”
“一千三百多。能打的,不到一千。”
“现在在哪里?”
“都在南边十里的一条河沟里。”段修羞愧地低下头。这场败仗都是因为他一时大意造成的。假如他在发现敌情的第一时间就禀报中军的话,假如他能在敌人立足未稳时就下决心驱逐这股敌人的话,假如他在察觉敌人不进不退似有他意时就下令各营集中的话,也许就不会败得这么惨可是他现在已经无法去改正自己前头犯下的错误了。他能做的就是尽力弥补自己的错误。
“追赶你们的突竭茨主力,现在在什么位置?”
孙仲山这话一问出来,三个抚刀垂首肃立的左营军官都忍不住悄悄撩眼皮望了他一眼。他们过来还不到片刻,段修半个字都还没提到与敌人周旋直到天黑的事,怎么孙仲山就知道了?看来这孙仲山青云直上,也不是全是依仗当初和提督结下的情谊,他自己也有别人不能比的能耐,就这份运筹帷幄深谋默算的本事,怪不得有人背后给他起绰号“将军”
段修在燕州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了解商成的几个心腹爱将的长长短短,钱老三猛,姬正范全勇,邵川忠诚耿介,郑七机灵警醒,文沐周全仔细惟独这个孙仲山机谋善断,能奔袭能野战,可谓是智勇双全,也最受商成器重。所以他并不象几个手下那样惊异,喝了口亲兵来的温水,道:“营盘被踹,我们就向南边打边走一一不敢让敌人主力沿道路去黑水。和南边的一个营合兵也没能打退敌人,直到天黑才摆脱敌人。其实也不算是摆脱,是他们自己退了。这股敌人大约有四五千,大腾良部大约有三千人,完奴儿部大概有一千多人”
孙仲山紧皱起眉头听他话,突然插嘴问道:“没有阿勒古三部的兵?”
段修摇了摇头,:“没有看见阿勒古三部的旗号;也没有听。也有大帐兵,但是很少,不过两三百人”他偏头看了一眼三个手下。一个军官:“有大帐兵的百人队黑幡,没有黑旗。”
看孙仲山低着头若有所思,段修停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本来打算先夺回营寨,把贮在寨里的两百套铁甲和七千支箭毁掉,辗转运动到这里,正好和你们遇上”
孙仲山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半夜都没能找到段修。左营残部和敌人鏖战几个时辰,已经尽是惊兵疲兵,稍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是队伍运动,也许就是各部化整为零躲躲藏藏地慢慢挪。再,草原那么大,又是没有月亮的黑夜,探哨找不到他们也很平常思量着,他慢慢道:“那好,就依老将军的前盘计划,左营就在这里集结,天亮之后抢夺营盘。我带来的左营官兵,也让他们回归建制,一并听老将军派遣。”着他把随身携带的地图铺在“军案”上,招呼副手和几个左营军官都靠前,指着舆图,“你们打老营盘,声势要猛,动静要大,但是攻势不能太快,要想办法吸引湖边驻扎的敌人主力过来”
三个左营军官相互交换一下眼神,同时一咧嘴。这姓孙的完全是瞎指挥!别打仗靠的就是一鼓作气,眼下左营新败,下头的兵都和惊弓之鸟差不多,还要他们慢慢地打,吸引敌人主力?这仗怎么打,怎么吸引敌人?怕是敌人主力没来,自己就先一哄而散了。
一个军官咂着嘴,不阴不阳地:“孙将军果然是好计算!我们把敌人主力吸引出来,你带着兵去偷敌人的营寨?”
“我看这计算能成事。”另外一个军官道,“敌人主力出来,老营必定空虚,孙将军端了敌人的老营,烧了他们的粮草,他们不退也只能退了。”他昂脸瞅着孙仲山,假笑,“职下先恭喜孙将军了一一劫营烧粮草,这功劳可不。”
孙仲山不理会两个军官的挖苦讽刺,继续道:“我带人从这里迂回过去,运动到敌人的侧后,等敌人主力过来之后再动手。”他在舆图中间戳了一下,“这里是一片湖水浸泡出来的烂泥沼,最深地方能陷马匹,我们就要想办法把敌人朝这里赶。”他停下话,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瞪视着段修,问道,“段将军以为,这样打能行不?”
段修脸上也是血污泥垢一片,眍着两只眼,端详着舆图心头反复掂量了又掂量,才面无表情地缓缓道:“办法不错,就是我怕左营不住。”至于左营为什么会不住,他没有。他知道,孙仲山一定明白他在什么;至少孙仲山会给他支个主意,让左营想办法住。但是孙仲山冷眼不开腔,他只好自己把话下去,“或者,让左营来迂回?”
“不行!”孙仲山毫不犹豫就一口拒绝了段修的提议。“左营连战带跑,将士们都已经身心俱疲,现在再让他们进行上百里的机动迂回,即便人能熬受得住,马也跑不动。我下令,左营将士立刻就地休息。我带来的粮食和军械还有辎重,也都一并转交你们看顾。”他喊过一个值勤的校,“现在是什么时间?”
校仰头从两张雨蓬的缝隙里仔细端详天上的星宿,半天才不太笃定地:“丑时大概快过了吧。”
孙仲山自己也是这样的估量。东方启明星还没有升起来,明现在还不到寅卯时分。他环视了帐内的军官们一眼,沉着道:“就这样。你们去准备。我的兵马上就转移。以这里向西望的第一棵树为准,当太阳升到树梢,你们就开始!”完就收拾起舆图。
左营的军官虽然都觉得执行部署没丝毫的把握,可军令不敢违,挺身抬臂齐齐一声低吼:“凛遵孙将军令!”
段修的胳膊抬起来就没放下。他为难地:“能不能稍晚一再打。将士们厮杀了半天,又颠簸了大半夜”
话没完,就被孙仲山冷冷地打断了:“是将士们不能打,还是你不敢打?”他坐在马扎上把段修和三个左营军官森然打量了一圈,默了半天才神情冷静语调平缓地道,“话重了,段将军不要介意。你们知道,我是燕山边军出身,晋升卫军之后又一直在燕州中军,对枋州左军的事情不怎么熟悉。只记得前头李悭李大将军在时,曾经多次夸赞枋州骑旅是燕山虎贲。去年冬天中军新建骑旅时,队哨营各级军官,也有一半的人是从枋州骑旅抽调出来的。当时兵部想从中原调派一片军官,还被督帅拦下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咱们燕山卫军自己就有好军官!督帅还几次对我,要我们中军骑旅以枋州骑旅为准,要能吃苦,能打熬,能连续作战,能打别人不能打也不敢打的仗!不过,眼下看来,前头的李大将军,还有咱们督帅,似乎都看走了眼”
四个左营军官都被他的一席话羞臊得简直无地自容。段修的一张老脸更是又黑又紫,喏喏了半天,重新端严立正,双腿一并马刺磕得叮当脆响,右手握拳在胸前甲叶上重重一砸:“孙将军放心!一一职下必不负督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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