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是大赵皇城之中左右各二的四座偏殿里历史最悠久的一座。这座始建于赵太宗至平年间的宫殿,宽四间半,深二间半,斗拱宏大,出檐深远,造型既优美又壮观,既保有着唐朝建筑那种严整气派的宏伟气魄,又带着赵式建筑无华实用的朴素风格。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座偏殿里,无论是做柱还是梁或者斗拱框架的木料,抑或是铺在地上的石料,在加工之后都没有再涂上鲜亮的颜料,而是基本保持着材料本有的简洁明快的质朴色调;这些无疑使得本来就幽静深沉的殿堂愈加地凸显出大方和庄重。毫无疑问,假如这座集唐赵两朝建筑特的宫殿能够经受住岁月的流逝而一直流传下去的话,那么,在某个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它一定会成为人类建筑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人们会用无数的文字来记录它,赞美它和颂扬它
然而可惜的是,商成不是搞建筑的。他也没有建筑史方面的基本常识,所以根本就看不出这座偏殿的奥妙所在。走进这座宫殿的时候,他甚至连一句感慨和赞叹都没有。
现在,他正襟危坐在含元殿里,耐心地等着东元帝接见。
他已经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可皇帝还是没有出来。
宫殿里也烧着地龙,但殿内的温度并不是很高,也几乎嗅不到炭火气,所以他坐在这里并不觉得时间难熬。御座前两座形状古拙的香炉中燃着香,缭绕的青烟从笼格间袅袅地升腾起来,越升越高,然后慢慢地消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气,就和春天野花盛开时节在草滩山坡上的清幽香味一样沁人心脾。御座后的屏风边,左右四个粉装内廷仕女就象石头人一般垂首交手默立。四个穿酱赭色内侍袍的黄门塌着腰,低着头,一声不闻地躲在木柱的阴影里。殿堂上安静得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了。
他把视线从御座上方“知人善察”的内匾上落下来,仔细地辨认屏风上书写的篆书。
这是大篆,笔画本来就繁复,再加千百年的沧桑变幻,能看见的几十个字里他认识的还不及十之二三,所以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让人头疼的事情。不过这些字真是写得漂亮,形态骨力神采气魄兼俱,风骨嶙峋又古朴雄秀,锋隐芒藏笔势含蓄又隐见沉稳气度遗憾的是,最后的落款和印章都被御座御案挡住了,他没办法知晓这到底是哪位书法家的作品。
他正在袍角上横竖顿捺地临摹篆字时,眼角瞥见十一公公悄无声息地绕着柱子过来,
十一公公迈着碎步脚下走得极快,趋到近前声告诉他:“圣君少时就过来。”
皇帝就要来了?
虽然他早就在等候着这个时候,也设想过见到皇帝时的种种情形,可此时此刻听到十一公公的话,他心头依旧是克制不住的紧张和兴奋。这可是大赵朝的皇帝,一个国家的领袖,是陈璞的父亲,也是那位不招人喜欢的南阳公主和脾气乖戾的太子的父亲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所以思绪有煞不住脚!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朝十一公公微笑着了下头,很低的声音问道:“公公,想找你打听个事。”看十一公公不象要拒绝的样子,他再道,“太子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他得找什么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的话,不定他会出个大洋相。
十一公公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猛地呆滞了一下。他撩起眼皮飞快地看了商成一眼。
十一公公警觉的神情和带着深意的眼神让商成一怔。他这才发现自己问得太随意了,提出的问题也太敏感了一一太子的身体状况是可以随便打听的事情?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东元皇帝又会怎么看一一他们肯定会以为自己想干涉皇帝的家事!一个屁股都没坐热乎的边镇将军竟然敢问这些事,这还得了?!
这不行!不能让别人误会!他急忙解释:“公公,刚才在殿外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一一我见太子总拿帕子揩汗,会不会是会不会是”他有不下去。现在,他倒是觉得自己快要流汗了。支吾了半天,他才找到一个妥当的法。“这个,会不会是太子今天身体不大好?”完,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十一公公。
十一公公良久都没有开口。
就在商成差不多以为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时,十一公公总算吭声了。
“太子的身体一直很好”
商成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十一公公是决意替他隐瞒这事了。看来这公公真是好人,不是那种在文艺作品里以千篇一律的爱搬弄是非人面目出现的死太监!
可十一公公的话并没有完。
“就是最近几年身子骨好象,好象有”十一公公的话也和他刚才一样没有下文。看来他们俩遇见的同样的情况,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太子的健康状况。
“有虚弱?”商成声地替他把话完。这实际上也是他想的一一假如太子没有病,那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还一刻不停地淌汗就太反常了。他马上想到,这会不会是太子酒色过度淘虚了身体?但是他并没把这个问题直截提出来,而是以探询的眼神望着十一公公,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十一公公清楚商成想知道什么。他也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以前太子并不是这样。下官在东元十七年之前一直在太子府做事,那时太子脾气很好,身子骨也,也”他吞了口唾沫,迟疑了半天,还是把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出来。“那时太子的身子骨也很结实。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三年,在两三年里太子他不单而且性情也,也”
他的话得断断续续不清不楚,可商成却听得明明白白。太子以前身体要壮实得多,也不象眼下这种乖张的性格?这可真是太奇怪了!要知道,一个人的情绪总是随着身体状况的起伏而波动的;既然太子的性格有明显变化,那他身体的零件就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会是什么问题呢?
可他不是大夫,想不出来太子的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所以他就只能陪着十一公公一起唏嘘叹息,用一些内容空泛的话来安慰这位好心的内侍。末了他提了个建议:既然太子的身体可能不太好,那为什么不找些医生来替他做个诊断?
这话实际上等于没有。十一公公用一种象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瞄了他一直很尊敬的燕山假督一眼。太医院里养着几十号御医难道都是白吃饭的,太子真要有什么大病恙,难道他们还能看不出来?
商成正想给十一公公解释,其实有些毛病并不是饮食和生活习惯引发的。连有些蔬菜都不能混搭食用,更别提世界上还有重金属和放射性物质,这两样东西造成的危害才更加严重一一严重到凭现有的医学手段根本无法诊断的地步!
这个时候,殿外突然响起了三声静鞭:
一一啪!啪啪!
他立刻意识到,皇帝就要来了!
他马上离开座椅,面朝御座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正了正飞翅单貂兜鍪,又整理一下身上的绯红色四品将军戎常服,把金钉腰带、挂符、佩玉依次都检查一遍,觉得再没有什么疏漏,腰板一挺目不邪视,就象个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那样肃立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