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头天礼部的官员过,东元帝是在翌日巳时正刻诏见,可第二天的辰时都还没过,商成就被两位礼部司曹引领到皇城下。
在左掖门前等候的还是那位叫十一公公的内侍。
这是两个人的第二次见面。由于前头已经打过一次交道,所以两个人也算头熟人,而且上回人家很客气,所以这回商成就主动和十一公公打招呼。
“不敢当。”十一公公还是象上次那样侧身不受商成的礼,神情里带着尊重,,“燕督早到了。大内传出话,圣上吩咐一一燕督且在含元殿里稍候。”
商成一听就高兴起来。这是个好消息。既然在偏殿里面坐等,那就明东元帝今天肯定会见自己;他总算能了了“朝觐一位活着的皇帝”的心愿。
他跟着十一公公进了皇城。
现在,他已经不象第一次进皇城时的那副看什么都新鲜的土包子模样了。这些天里为了公务,他不知道在这里跑进跑出多少回,六部里不少官员都认识他,走在御道上,时不时还有人和他拱手问候。
走过吏部衙门时,恰好要出门办事的吏部左侍郎一眼就看见了他,一边招呼他,一边给他使眼色。
商成不知道左侍郎有什么事找自己,就让十一公公等一下,他过去几句话。因为离诏见的时辰还早,所以十一公公并没有阻拦。
商成走到御道边。他怀疑左侍郎找他,很可能是因为潘涟出任燕州知府的事情有了新的变故。要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麻烦了。他现在就要去陛辞,见过东元帝之后,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无论如何都得出城,再想为潘涟的事情做周旋就棘手。要是别的人事安排他还无所谓,可潘涟在燕山起的作用几乎是无可替代的,他不能不操心。他脑子里紧张地盘算还能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难题,同时问左侍郎:“薛大人找我有事?”
“燕督,予清公的任状已经勘定了,官凭告身也备好了。”薛侍郎的第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担忧。他接着表功一样地,“今天我到衙门的头一件事就是办这个。”
商成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脸上立刻就有了笑容。他马上:“那真是太感谢薛大人了。”
“哪里哪里,燕督这话就见外了。这也是为朝廷分忧,为圣君分忧嘛。”薛侍郎打着哈哈。“再,予清公也是我多年的同僚,素来相知甚深。众所周知,予清公一向克勤克俭实心公务,朝堂内外都是颇有赞誉,眼下虽稍遇波折,可瑕不掩瑜……”
他滔滔不绝地夸赞潘涟,商成一直就面带微笑头不语。这位薛大人在扯淡。这人虽然不是南进派,不过那一晚潘涟在茶坊里名提到自己的对头时,就提到了这位薛侍郎,不然张朴在调整吏部人事时也不可能安排他来接替潘涟的左侍郎职务。
“……予清公是个务实的人,也关心民间疾苦。东元六年江南大熟谷价大跌,斗米不及二百文,是予清上书请朝廷在官仓和常平仓之外,在江南各州县再建乐平仓。此举不单为朝廷节省,也是为江南万千百姓造福,当年平复米价不提,越一年江淮大水海潮倒灌,幸而有了这三仓,江南黎民才免了忍饥挨饿之苦。”着薛侍郎感慨摇头,一副不胜唏嘘的模样。
商成强按着满心的不耐烦听他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此时见有话缝,立即道:“这是朝廷内外官员们的功劳,也是圣君的天恩。”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十一公公,压低了声音,“薛大人,我是个急性子,现在又要赶去陛辞,有什么话,你不妨直。”
“也没什么话。”薛侍郎神情如故,平静地,“就是看商公举止豪气谈吐高雅,令人一见忘俗,忍不住就想攀谈几句。”
商成哈哈大笑。就自己这副“尊容”,还举止豪气?还谈吐高雅?这些话薛侍郎也不怕风大扇着舌头。他背过身,声地问道:“薛大人,咱们都是熟人,我也就不多什么废话了。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薛侍郎大概没想到商成会这样直接,愣怔了一下也就不再拿腔作调,同样低了声气,“我有个本家子侄,如今在澧源大营做个八品校尉,他想去燕山挣功劳,就不知道商公能不能通融维护一些?”
商成没有马上答应,先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那位子侄怕死不?”看薛侍郎眨巴着眼睛似乎有没听明白,又,“让他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不行,可叙功升迁都很慢,他要真想在军功上出人头地,还是要去战阵上真刀真枪地挣。”
薛侍郎立刻摇头,毫不含糊地:“这子别的不行,就是敢玩命。就因为这,他呆在澧源大营里不是捉鸡就是踢狗,让家中的老人担心不已。”
商成呵呵一笑。不少当兵的都是这毛病,上阵厮杀既不怕伤也不畏死,就怕闲待着无事可干,一旦清闲下来就要寻衅搅事,今天泡个病号,明天摔个盆子砸个饭碗,操练中惫懒被抽几皮鞭就当是蚊子挠痒痒,哼唧几声裤子还没提上就继续作怪,这种事他早就见得多了。便对薛侍郎:“叫什么名字?”
“弥重,表字又正,”他犹豫了一下,再道,“不瞒子达,这是我家中六房的大弟。”
商成记下了名字,问道:“他吃几年军粮了?”
“四年不到。”薛侍郎有迷惑。商瞎子怎么突然问这个?多大事啊,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就随便寻个托辞,怎么突然扯到当兵吃粮上去了?
“识字不?”
“……念过几年书。”
“会骑马不?”
“会。他在澧源大营就是骑营副队……”
识字,还会骑马,听起来倒还不错。就是这个弥重的军中资历稍微浅了,而且又是从澧源大营提调过去的,做个正职怕是不能服众……思量了一下,商成就有了主意,便:“这样,兵部已经同意燕山卫再组建几个骑营,我可以给他安排个营副尉。”就让弥重去给田五当副手;有田五在旁边看着,他也不怕姓弥的子胡闹。“不过薛大人,我可把丑话在前头一一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进了军旅里是好是孬全靠他自己。要是他没两手镇场面的厉害手段,到时候吃了亏可别找我哭鼻子。”
这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薛侍郎莞尔一笑。他现在彻底放心了。商子达问得如此仔细,显然不是在随口在敷衍他,也不大可能把他的妾弟找个清闲职务一一这子大概很快就会受到重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