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雷自万丈高空直切而下, 将整片天空一分为二。
闻朝站在山顶,漆黑的双眸中不断倒映着惨白的雷光,剑气与雷光碰撞, 铺天盖地的寒气化作晶莹的细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照影剑已尽数被白霜覆盖, 晏临体内的灵力催动到了极致, 但在寒气蔓延的同时, 身体里那股不属于他的灼热灵力也开始翻涌,在他经脉里乱窜。
闻朝说的没错, 因为这伤势,他根本无法发挥出完全的实力,仅仅在抵挡掉三道天雷之后, 他周身的灵力开始紊乱。
又是两次雷光与剑气相撞, 晏临被震得虎口发麻,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墨剑在他手中发出不甘的呜咽。
再一道雷光闪过之后,他苍白的唇上溢出了一丝殷红的血。
闻朝一直在看着他, 那根临时打磨的铁钎在他储物戒里, 但他不敢立刻拿出来,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要等到师尊即将力竭之时, 为他争取一口喘息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道天雷时间离得极近,晏临刚刚艰难地化解了上一道, 下一道天雷已至眼前。他已经来不及改变剑招, 只能匆忙举剑抵挡,瞬间被强大的冲击力从巨石上扫了下去。
“师……”闻朝心头巨震,差点没管住自己的嘴, 忙将还没出口的音节咬断在喉咙里。
晏临几乎是硬吃了这一道天雷,他摔倒在地,咳出大量的血,鲜红的血迹铺洒在雪地上,像盛开的梅花一样刺眼。
他将配剑插进雪地里,艰难地撑着剑想要起身,他额头青筋凸起,鲜血不断顺着唇角滴落,体内滚烫的灵力疯狂翻搅起来,让他一时间竟失了再次举剑的力气。
漆黑的劫云不断变换形状,新的天雷已在酝酿。
来不及了。
闻朝内心无比焦灼,他疯狂想要催促师尊赶紧爬起来,可晏临好像已经体力透支,周身的寒气都微弱下去。
空中漂浮的细雪消失了。
劫云之上闪过一道弧光,闻朝再来不及多想,将铁钎握在手中,在天雷即将形成的前一秒,他将魔纹迅速覆盖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被红色的脉络布满。
他几乎没有看清天雷的轨迹,只感觉眼前一片白光乍亮,紧接着“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强大的冲击直接将铁钎击飞了出去,他手指上的储物戒直接开裂,连手铐之间那根神火都烧不断的细链也被一劈两半!
闻朝一连退后了数步,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即便被魔纹强化过的躯体也经受不住天雷的冲击,他掌心直接被抹去了一层皮,尖锐的疼痛顺着每一寸皮肤钻进来,将经脉冲得寸寸裂断,魔体之中最为坚硬的骨骼也被压出无数裂纹。
他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疼,他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灵台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才被修好的裂隙重新蔓延开来,而悬于灵台之上的神魂像是即将被碾爆的珠子,只需要再增加一点点力量,就会炸得四分五裂。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但下一刻,他又开始拼命地挣扎。
天劫还没有结束。
九道劫雷,还剩下最后一道。
他还可以起来,他还可以继续,他还能再替师尊扛上一次,尽管双眼已经被过分强的雷光晃到暂时失明,耳朵也被过分近的雷声炸到流出血来,但他还没晕倒,他还可以动。
他所在的位置足够高,即便站不起来,只要能把铁钎捡回,依然可以把雷引过来。
但是,他不知道铁钎飞到了哪里。
眼前一片漆黑,四周一片寂静,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知道下一道天雷什么时候到,不知道还有几秒钟的时间可供自己挣扎。
他要失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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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雷劈歪的一刹那,晏临已经觉出了事态不对。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本该向自己而来的劫雷直冲山顶而去,似乎被那上面什么东西吸引,紧接着,他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徒弟的气息。
他心头瞬间被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猛地回头,就看到闻朝藏身的山洞里空空荡荡,他布下的结界已经被神火烧穿,他的徒弟……不在里面。
晏临一向少有波澜的脸上被巨大的错愕与惊恐覆盖,再也维持不住一贯的冷静,已经咳出鲜血的嗓子喊破了音:“闻朝……闻朝!”
第八道天雷,是这次雷劫中最强的一道。
这道雷没有劈中他,而是劈中了他只有元婴期的徒弟闻朝。
晏临差一点被这种冲击逼到原地入魔,而就在这时,第九道天雷终于出现,再一次破开天幕,伴随着震耳的雷声轰然降落。
没有了避雷针干扰,天雷又准确地瞄准了晏临,晏临原本已经力竭,却因为“爱徒可能已经为他挡劫而死”的消息又被逼出了一股爆发力,他猛地将插在雪地里的照影剑拔出,带着十成的愤怒向着天空挥出了一剑——
这一剑的气势比之前任何一剑都强,剑气在挥出的瞬间分裂开来,九千多道剑光一道撞一道,居然将强悍无匹的天雷一寸一寸斩碎,在空中碎裂成了千万片,化作细雪纷落。
他体内的灵力因为这爆发式的一剑被抽空,空中的劫云也停止了翻涌。
晏临脑中一片空白地跪坐了几秒,突然硬撑着剑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山顶而去。
青崖仙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失态过,他双眼染上了血丝,束发用的玉簪早已被天雷劈断,一头青丝散乱下来,凌乱不堪地披在肩头。
他赶到山顶的时候,闻朝还在挣扎。
因为短暂的失明和失聪,他还不知道天劫已经结束了,他拼命想爬起来,口鼻之中呛出大量的血沫,不断顺着下颌滴在雪地上。
晏临看到他还在挣动,内心疯狂的杀念这才平息下来,他连忙上前,将对方紧紧抱在怀中:“闻朝,闻朝!”
闻朝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感觉浑身被一道熟悉的气息包裹,他立刻意识到是师尊过来了,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衣服:“师尊?天劫结束了吗?我还可以……咳咳……”
晏临雪白的道袍被他一抓一个血手印,他垂眼看到对方血肉模糊的手掌,顿时倒抽冷气:“你到底干了什么!”
闻朝完全听不见声音,还在问:“师尊,天劫……”
晏临差点被他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他紧紧将对方搂在怀里,心里又气又疼,像正在被沸水熬煮。
闻朝问了两次都没有得到回应,已经没力气再问第三次,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师尊能到他身边来,天劫应该是结束了,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即便对方真的回应了他,他也不知道。
这想法甫一冒出,他便感到一股深沉的疲惫,夹杂在每一处撕心裂肺的疼痛里,从灵魂深处冒上来。
忽然,头顶仍未散去的劫云之中再次凝聚出了弧光,一道手腕粗细的细小天雷浮现出来,带着一点点试图吸引人注意的雷声,缓慢降落到两人所在的方向。
晏临正在气头上,挥剑便将这第十道天雷斩碎了,怒道:“滚开!”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又将闻朝的神智拉回了一丝,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耳朵好像能听到一点声音了,但是听不真切,像隔着一层膜。
第十道天雷被晏临击碎,劫云彻底散开,明亮的阳光一下子洒满了这片天地,终年风雪呼啸的十万雪山,竟然迎来了一个晴天。
天地间所有灵气自发地向晏临汇拢,一股只属于炼虚境的磅礴气势缓缓铺展开来,这气息像是降雪时融化的雪花一般,不留痕迹却又无处不在,一直从这里波及到了扶云峰。
漆黑一片之中,闻朝只感觉有什么柔软温凉的东西覆在了自己唇上,紧接着一股极纯净的灵力缓缓注入体内,这灵力并不算特别的冷,像是积雪融化后被阳光晒过一会儿的温度,将他破损的经脉、内脏、骨骼全部包裹起来,温柔地安抚着,像柔软的雪被那般舒服。
他身上的魔纹渐渐淡化退去,魔体在灵力的温养下开始自愈,掌心的伤口停止了流血,他闭上眼,在这片气息的包裹中陷入了沉睡。
因为境界突破,晏临仙体上承受的伤已经悉数痊愈,体内那股滚烫的灵力也重新沉寂下来,他结束了给徒弟的灵力灌体,指尖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看着这副睡颜,久久没有动弹。
闻朝伤得太重了,一次灵力灌体根本不能完全抚平伤势,只能暂时维持伤势不再继续恶化,剩下的需要慢慢温养。
晏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他在扶云派已有千年,好像从未见过这十万雪山区域还能出现晴天,风雪平息、阳光照耀下的雪山,竟是难得一见的美丽壮阔。
他撑着剑起了身,因为行动不便,只好抱着闻朝直接从山顶跳了下去,身形几次闪烁,带着他回到了山洞。
他徒弟的伤势实在不宜立刻返回扶云派,他们可能得在这里多待几天,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再走。
闻朝手腕上的锁链已经断了,但两只锁环依然解不下来,晏临看了看,先用仙露清洗了他掌心的伤,看到皮肉已经在愈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随后他便留意到对方手指上那枚已经开裂的储物戒。
储物戒损坏以后,就不能再往里面放东西,只能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拿。他小心翼翼地把暗淡碎裂的储物戒从闻朝手上取下来,生怕惊醒对方。
他把储物戒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先是掏出了许多瓶长得差不多的仙药,又翻出了一堆稀奇古怪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小玩意,随后他动作突然一顿,取出了一个……十分眼熟的箱子。
晏临脸色微微地变了。
他放在密室的箱子,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