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雷阵雨之后, 田地里的大豆芝麻花生很快开花结果了,江秋月再没见过彭敬业。
以前是当作朋友之间的惦念,如今是越见不到人越磨人的思念, 那块熊皮还被她完好地收在地柜里,本想用它给那人做衣服, 针线还没动,人却找不到了。
政委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江秋月几次偶遇甚至拐到他的小院门口转悠, 都没堵到人套出点消息。
最后实在忍不住,江秋月收拾了点东西再次借驴车去了一趟后山军营,到了营口后却没能进去。
彭敬业走了,连卫龙小战士都不在。哨兵告知她彭排长回京都了,同时带走了他的警卫员。
江秋月知道后愣在那里很久,心里纠纠葛葛的不知到底什么滋味, 离开时频频回头朝营子里望, 或许会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来接她。
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忽然引入眼帘, 从影壁后缓缓驶出, 让江秋月眼睛一亮,跑回营口一边等着。
军车驶出来的时候路过她的旁边停下, 江秋月脸上涌现欣喜, 在车窗缓缓降下时高兴地打招呼, “彭……”,声音却堵在了喉咙口吐不出来。
车窗降下后,露出车里头发花白的老营长, 一身灰绿军服穿在他身上有别于彭敬业穿时的笔挺帅气,显得更为庄重肃穆。
老人家一双虎目威严地扫视了她一眼,“小女娃跑这里干啥?赶快回家去吧。”语气平静而和蔼。
江秋月见不是以往那个人,又被对方老一辈威风凛凛的气势所慑,只得点点头,诺诺不言。
等吉普车过去后,江秋月爬上驴车一路上没啥精神的回到养殖处,那一天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好在还有养猪的活计和三餐要做,有那些事占住时间和心神,不至于太胡思乱想。
等到晚上入睡时,江秋月头脑变得十分清醒,叹口气把那些不该想的不该动的念头全压在了心底,明天起她仍然是那个没心没肺过好自己日子的江知青。
养殖处的小院重新回到了两个女同志努力养猪的安静生活,柳二媳妇隔了很久没见彭敬业往这跑,有次特意问过江秋月咋地了,被她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雷阵雨天气过后,天气晴朗的时候,村里很久没过动静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
“主席发声,主席发声,主席在京都会堂亲自指导工作,特别指出革命老一辈是国家的脊梁,不允许一部分人拿着护卫革命果实的幌子打压社会主义功臣……”
字正圆腔的女播音员的声音透过大喇叭广播出来,整个临河村刹那静了下来,带着点京都味儿的话音将一则通知念得洋洋盈耳,传到每双仔细倾听的耳朵中。
大喇叭放在大队长家的青砖瓦房顶上,江秋月坐在隔壁的院子里听的清楚明白,扒拉着时间轴,想着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最高层那些被诬陷的领导人是时候翻身了。
果然,隔了没几天,大喇叭里再次广播出一批老元帅老干部被伟人亲自点名恢复荣誉,不能寒了广大革命同志的心,不能任凭某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胡作非为等等。
临河村的村民和知青们只是当时政新闻和国家大事听一听,感触最深的是蜗居在牛棚中的那群被批为臭老九的教授们。
他们是当初被迫害最为残酷的人,是在混乱中受伤最深的人,同时也是将来祖国建设最需要的人才,老元帅等高层领导人恢复名誉一事,让他们终于在黑暗的夜里看到了光明的希望。
大喇叭每天都响着广播中播报的消息,随着一个个老革命人士被纠正,老教授们开始焕发了精神。以前窝在牛棚里轻易不出门的,在天气晴好的时候也能看到他们出来在田埂边溜达的身影了。
有次柳二媳妇去县里看老中医,江秋月独自去打猪草,由于一个人,她没往后山去,就在村边的田沟里寻到一处割草。
不过快割满一筐的时候出了点事,一窝蚱蜢不知道从哪儿猛地窜出来,其中一两只爬过了江秋月的手,吓了她一跳,往后退的时候又倒霉催的踩到了一泡粪。
“噢,shit!”差点脱口而出一串国骂,硬生生转成了一句小声的抱怨。
太踏马倒霉了,前有狼后有虎,新布鞋都弄脏了,以后洗好了想到踩到翔这一幕估计也不想再穿。
“小姑娘家家,说什么脏话。”突然的声音跟幽灵似的,吓得江秋月哗地转身,差点又踩到那坨翔。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老人正站在田埂上看着她,老人家骨瘦如柴,面容苍老枯黄,两眼炯炯有神,看起来精神头倒是不错。
小声嘀咕的脏话被人家听到且还听懂了,江秋月尴尬地讪笑一下,背起筐赶紧跳到了田埂上头,拽一把青草把脏鞋子弄干净一点。
等到弄干净了鞋子,江秋月见那老人一双眼睛还在打量她,不由问道,“额,老师有事吗?”
江秋月对他有一分熟悉,但是她确定对方不是临河村的村民,想到最近牛棚里的老教授们开始出来活动了,故而有所猜测。
他们跟知青平时基本没什么接触,然而柳有根搞批.斗那会儿却是远远见过一两面的,这位应该也是其中的一位,作为对他们的尊敬,她以老师称呼都感觉自己高攀了人家。
“唔,没事没事。”老人摇摇头,又看了江秋月两眼,问她上过几年级多大了。
江秋月站好恭敬地回道,“初中毕业就来了,十六了。”虚岁,等过年就真的十六周岁了。
老人嘀咕了一声小知青,脸上或悲或喜的嗤笑了一阵,摇头晃脑地背着手往回走了。
江秋月背着筐跟在后面,听着老人家哼着一曲小调,偶尔几个能听清的词汇像是俄语,走了一段又换成了一首浪漫的法语歌。
江秋月竖着耳朵默默倾听,进村的时候又听对方嘴里转而朗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不由嘴角抽了抽。
与对方在村口分开后,她心里感慨膜拜着众路学霸学神,想着或许需要找时间把空间里的书整理一番,有用的要先看起来了。
虽然知道上头时局变化,临河村除了每天固定时间的大喇叭和时不时出来放风的老教授之外,没有其他改变,村民们更关注地里大豆芝麻扬花的怎么样、今年收成如何、结实的那几天千万不要下雨等问题。
江秋月喂猪之余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有次跟柳二媳妇去隔壁串门的时候,发现大喇叭每天不停的广播其实来自柳建国的一台收音机,被他十分宝贝的一到广播时间就打开放到大喇叭的放音口,给青山大队队员们播送国家大事。
回到小砖房里后,江秋月杏眼一转,从空间的角落里扒拉出一台小型的老式收音机,比柳建国手上那台精致几分。
电池她有,就看打开后能不能收到频道了。
待到大喇叭又一次响起的时候,江秋月扭转圆形按钮不停调频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调到对应的频道,小收音机里面传出的声音与大喇叭里放出的内容一模一样。
听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意思,她又转动按钮尝试接收其他频率,最后竟然搜到了几个广播电台。
之后,江秋月开始主要听京都广播电台,其他电台时不时听一下。
那快熊皮最终还是被她找了出来,回忆着那人的尺寸,她把皮毛裁成几块,一边听着京都广播电台传出的各种时政消息,一边把熊皮做成熊皮帽、熊皮手套、熊皮坎肩,都是一式两份,男女各一样,多余的皮子被她缝成一双大手套。
做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某种不可说的小心思,做完反应过来后可笑地笑了笑,赶紧收起来了,或许永远没有再拿出来的机会,那个人也许再见不到了。
时间慢慢走过,却又如白驹过隙,地里的大豆成熟了,花生饱满了,芝麻节节高。
老天忽然开了个玩笑,在田里作物将熟快要收割之际开始不停的下雨,它涝了。
柳建国作为一队的生产队长,时时注意田地和天气变化,刚开始下雨的时候他还能安慰自己正好给收获加最后一次油,但等雨下个不停,小雨渐成大雨时,他坐不住了。
好家伙,再等上几天都要秋收了竟然下雨个不停,眼看地里积的水越来越多,大豆都要倒伏了,花生被淹了可是很容易烂的,芝麻被雨水打的铁定减产。
柳建国当机立断地召集队员开大会紧急动员,赶紧趁损失还没太大快去抢收啊,别等到大雨下着下着再来个妖风,到时候庄稼倒一片都泡水里了还收个屁啊!
大雨不停,村民们心里更着急,日夜不停的抢收,但是效果微乎其微,村里总共三四百人,能冒雨下场的壮劳力还不到一半,总不能让老弱妇幼顶着大雨干活吧,过后非得病倒一片不可,得不偿失。
柳建国眼看辛苦一季种成的庄稼被一场大雨霍霍,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脑袋都快冒烟儿了,赶紧跑去找政委问计。
收成可不能泡汤了,不然交不上公粮还不能给队员按时发钱分粮,冬天大家伙咋活,来年青黄不接咋熬过去。
好在政委心中有数,当即从后山军营向老营长借来一队兵蛋子,过来帮忙抢收,不用付工钱管饱饭就行,好歹解决了青山大队的燃眉之急。
抢收这段时间为了激励大家伙努力干活,中午饭是队里用公共的粮食管的饭,只要加把劲抢收庄稼,管你吃饱。
江秋月和知青们被安排专门送饭,顺便在往回运粮食的时候帮把力推车。
帮忙抢收的士兵一到就去地里撩开膀子干活了,中午饭是江秋月几个穿着蓑衣挑上担子去送,大个的二合面馒头和包子就放在地头盖着雨布,等他们过来一个个领去填饱肚子。
江秋月分派饭食递给其中一个兵的时候,那人接了后挡在面前不走,沉重的身影罩在她身上,彰显着对方高大的体魄。
“哎,你怎么……”江秋月有心说对方不去吃饭添什么乱子,却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深邃俊美。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男子声音更加醇厚动听,京都一行,让他更为成熟了。
江秋月怔愣过后缓缓笑开,眼睛热热的酸胀,蓑衣上的雨滴落在脸上,像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泪水。
“确实好久不见了,我都以为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她认真看着他,发现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火车上初见时那个稍带青涩的大男孩。
彭敬业,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冷峻稳重的男人,一个沉着内敛的军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码完这一章了,写的我眼泪汪汪/(tot)/~~
今天双更完成,木有第三更,明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