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颗
符野不再劝, 劝了也没用。
他把帘子拉上,上手熟练,戴着口罩,露出的眉眼神色无奈, “就为了一女孩儿, 有必要?”
“有必要。”霍礼鸣直视着他操作, 每一针下去,他眼都不眨, “其实她什么也没说, 还挺喜欢我的纹身的, 但我觉得,她父母应该不喜欢。”
符野酸了一下, “什么样的女人, 让你牺牲到这程度。”
“这不是牺牲,这是本能。”霍礼鸣说:“小屁孩儿一个,成天跟后面讨糖吃, 别说糖了,要什么我都给。嘶——疼疼疼,你轻点儿。”
小火花在皮肤上调皮游离, 符野呵的一声, “这才刚开始呢。线条部分好弄, 我可以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但颜色这一块儿, 肯定还是会有痕印。”
“没事儿,我多做两次。”
“别作。”
符野在京圈的纹身行业里算是排名前几的大佬,年轻,但出手的作品叫人称绝。和霍礼鸣认识好多年, 感情没得说,不然也不会亲自给他洗纹身。
俩人在屋里头,店里别的人都围在门口听动静。
一小时后,符野出来了,皱着眉说:“今天不做了,你都忍成那样了。”
霍礼鸣龇牙咧嘴的,忍得浑身都是汗,豆子大一颗地往下坠,洗的时候却没喊一声停。这会子还气吞山河地嚷嚷:“我没事。”
“是我有事。”符野指了指里边儿,对前台那个姑娘说:“给他弄点药。”
小姑娘一进门,惊愕道:“我去!霍爷,不要命了啊。”
霍礼鸣应该是过敏了,回去后,洗了一半的皮肤又红又灼热。他以为自己能扛住,没想到到了半夜,竟然还发了烧。随便嗑了两颗退烧药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可第二天越来越严重,高烧不退,可把人给折腾惨了。霍礼鸣没硬扛,给程序打了个电话,直接被他拖去了医院。
皮肤软组织发炎引起的高热,程序是真他妈服了,不顾霍礼鸣威胁,直接给佟辛发了几张照片:[看看你男人,为爱洗纹身,洗到进医院了!]
佟辛电话立刻打了过来,开口就是:“霍礼鸣!你不许洗!”
这语气,可把他给震慑住了。霍礼鸣故作轻松地笑,“这么凶啊。”
“我没跟你开玩笑!”佟辛的愤怒、心疼、着急恨不得捅破电话线,“你、你干嘛呀你!”
霍礼鸣差点给听笑出了声儿,怎么回事,女朋友发脾气都这么奶萌。
他一通解释,说得云淡风轻的,“以后去学校给孩子开家长会,总不能被保安赶出学校吧。没事儿,不疼,适应了就好。”
劝了很久,压根没用。
佟辛不再劝,把电话挂了。
霍礼鸣松了口气,觉得应该是说服了她。
一向话多的程序这会倒安安静静的。霍礼鸣不习惯,“放两个字来听听。”
程序撇了撇嘴角,“我就是觉得有点难过。”
“别恶心我。说人话。”
“我认识的小霍爷,不该是这个样子。”他低落道,“就应该一直酷到底。”
霍礼鸣倏然一笑,“我的酷难道是靠这几个纹身支撑起来的?没了它,我就不酷了?”
“不是这么个说法。”程序低着头,脚尖烦躁地磨地面,“你不该为了有的没的,这么放低自己。”
霍礼鸣笑意淡淡,“跟佟辛有关,就不叫有的没的。人吧,这一辈子总得为一些东西低个头,何况这也不算什么,一个纹身而已。”
程序忧愁难解,“我知道,你的决定,是不会回头的。”
以为这事就这样了,霍礼鸣跟往常一样与佟辛聊天。他们平时信息发得多,有句没句的。佟辛也很正常,该怎么回就怎么回,看不出反常。
直到第二天下午,霍礼鸣还在工作室忙,临近下班的点才有空看手机。
符野:[佟辛你认识?]
符野:[问了,你女朋友。]
这都是三个小时之前的信息。
最新的一条:
符野:[她说她要纹身。]
霍礼鸣脑子一懵,反反复复看了三遍,“靠”了一声,抓起车钥匙就往外狂奔。一路上,他给佟辛打电话,提示关机。又给符野打,没接。
最后还是店里的座机打通了。霍礼鸣焦急问:“毛毛,符野呢?”
“野哥在干活呢。”
“操。”霍礼鸣低骂一句,“是不是个姑娘?”
“是呀!中午就过来找野哥了,但她没预约的嘛,结果和野哥说了几句话,就被往楼上带了。”毛毛惊奇道:“从没见过野哥对女生这样,霍爷,你认识吗?”
一字一字像是从霍礼鸣牙齿缝里挤出来的,“那是我女朋友。”
“啊啊啊!好漂亮的小姐姐!”毛毛惊呼,“你不是昨天才洗纹身吗,怎么她今天就过来纹身了?”
霍礼鸣皱眉闭眼,万万没想到,“你让符野接电话!”
毛毛嗓门嘹亮冲楼上喊:“野哥,霍爷让你接电话!”
过了会,符野总算接了,“嗯。”
“你不许给佟辛纹身,我不让她纹你听见没有?”霍礼鸣是真急了,油门一脚踩下去,超速都不自知。
符野直截了当:“晚了,她直接付的全款,说要扎花臂,跟你那个一样的图案。”
霍礼鸣脑子一炸,“操!停下!我不管你扎到哪儿了,现在给我马上停止!”
符野清淡淡的声音还挺无辜,“钱都付了。”
“我十倍给你。”
座机开了免提,店里的人围成一个圈偷笑着听。符野也弯了弯唇,“行,转账。”
说完,他看了眼坐在旁边沙发上的佟辛,“他开车过来还要一小时,你还纹吗?”
佟辛心神不宁地抬起头,“他手上的纹身,真的都洗掉了吗?”
“洗了一半,这东西疼,得分次数。”
“那,洗纹身疼一点,还是纹身疼一点?”
“看情况。”符野说:“他那种,肯定还是疼一点。”
佟辛低下头,再抬起时,目光坚定:“好。”
符野隐着笑,点点头,“那你跟我上来。”
霍礼鸣车开得快,转弯的时候差点追尾,到店时,把车直接横在门口,跑进来钥匙往前台一丢,“毛毛,帮我挪个车。”
一旁的学徒提醒:“野哥在2号房。”
霍礼鸣三步并一步往楼上冲,刚到楼梯口,对面房间的门就开了。符野走前面,见着人一惊,“这么快。”
霍礼鸣皱眉,把人一拨,便露出了后头的佟辛。
佟辛穿了条烟粉色的连衣短裙,皮肤白得能发光。霍礼鸣的注意力却全部落在她左手臂上。深浅搭配的线条在白皙纤细的手臂上行云流水,明明是粗犷的图案,在佟辛身上,却有一种极致的反差。
像天使与恶魔的合体,是致命的吸引力。
热血一股脑地往眼里冲,霍礼鸣眼角都给逼红了。他目光露恶,直直盯着符野。符野轻飘飘地擦肩而过,“顾客至上。”
晚点再跟他算账!
霍礼鸣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佟辛,第一句话就是:“疼吗?”
佟辛低着头,偷瞄他的左手。虽然短袖遮了半截,但不难看出,红肿一片的皮肤。佟辛眼睛发酸,问:“你疼吗?”
霍礼鸣一时无言。
他沉默牵起佟辛的手往楼下走,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话。
回到车里,霍礼鸣隐忍着的脾气快绷不住了,“你这是干吗?有必要吗?把自己纹成这模样,还跑来北京,你不嫌疼啊!”
佟辛没吭声,垂眸低眉,侧脸安静。
“你这样做,你父母对我的印象更不好,我他妈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佟辛声音小,“你是跟我谈恋爱,又不是跟我爸妈。”
“我要的是恋爱吗?老子想跟你长长久久过下去!”霍礼鸣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你母亲只同意我俩恋爱,我听得出来,要是结婚,她肯定不同意。”
佟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只要有一点博取好印象的可能,我都愿意去试。”霍礼鸣叹了口气,“但你回去之后,你妈妈看到你,一定把我想得更坏了。”
他的理智、清醒、笃定,每一步都在为他们的未来考虑。
佟辛眼睛酸,不敢动,怕眼泪止不住。
霍礼鸣看她一眼又一眼,还是放软了声音,问:“很疼对不对?”
佟辛摇头,“我飞来北京,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你的经历、你的纹身、你的一切,在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受了。或者说,它们,也是喜欢的一部分。不是某些特定的条框,才叫完美。我喜欢的不是完美,而是有血有肉的小霍爷。”
佟辛看向他,眼睛已经红透,但仍藏不住那股闪耀的、发光的骄傲,“别人的十八岁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的十八岁,一定是最好的,因为我遇见了你。”
霍礼鸣半天没动,好像,一切理由,在此刻的佟辛面前,都变得渺小和肤浅。
他抿了抿唇,笑起来时,眼角有淡淡的眼纹,眼纹成了水纹,明晃晃地在眼眶里隐忍。霍礼鸣刚想开口说话,有人敲车窗。
霍礼鸣滑下车窗,就见毛毛一张笑脸:“野哥让我出来跟你说一声,这个小姐姐没纹身,那花臂是用一次性贴纸给她贴的。”
霍礼鸣怔了怔,难以置信地又看向佟辛。
佟辛伸出手,“逼真吧,还有好多好看的,我想买,以后可以换着贴。”
霍礼鸣对毛毛言简意赅:“告诉符野,把我的转账给退回来,不然晚上就来砸店。”
“野哥还说,他是貔貅。”
“啥?”
“只进不出。”
“……”
晚上,霍礼鸣带她去吃了老北京火锅,还尝新鲜地喝了一瓶豆汁儿。佟辛竟然很喜欢这个味道,一瓶不够,还想要。
霍礼鸣无法理解女朋友为什么喜欢喝这么奇葩的饮料,“那你晚上别吻我。”
声音也不知道克制,周围两桌的顾客都看了过来。
佟辛拿手去捂他的嘴,“谁要吻你?”
“你看你看,”霍礼鸣吊儿郎当地往椅子后面靠,“等不急了都。”
旁人善意地笑起来。
佟辛也不恼,索性站起身,就这么走过来,真的往他脸颊上迅速亲了一口。
“亲就亲,怕你啊。”
说完,佟辛就逃也似的去买单了。
气氛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变调的。
回到住处,霍礼鸣从背后搂住她,不似平时的温柔克制,手和呼吸都在跃跃欲试。佟辛心跳厉害,“你干吗?”
“明知故问。”霍礼鸣把手收紧了点。
佟辛挣了挣,“你别闹,我出了好多汗。”
“香死了。”他拿鼻尖去蹭她的侧颈。
佟辛笑着躲,脚往后勾,轻轻踢了踢他,“我要洗澡。”
霍礼鸣收了收情绪,松开了手,不想吓着她,“去吧,你衣服在柜子里。”
佟辛放暑假来的那次,就放了换洗的衣服在他这。走进卧室,干净整洁,床单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佟辛拿手压了压,软乎乎的。
她拉开衣柜,忽地从里面掉下一堆方块形的东西。稀里哗啦得有一百多个,掉在地上都快成一座小山了。
听见动静,外面的霍礼鸣快步走进来,“怎么了?”
“没事,衣柜里的东西掉出来了。”佟辛边说边弯腰去捡,亮色的塑料纸膜不同角度地泛着光,所以一时没看清。
霍礼鸣却脑子一炸,失算了,前天周嘉正和程序无聊寄过来的包裹,说得好听,是特产。结果他昨天回北京才想起来拆包裹,一打开,竟然是一大箱子的安全套!
语音骂了两人半小时,顺手就给塞柜子里了。
果然,看清上面的字后,佟辛的脸色也变了变,倒也不是羞涩,就是有些不解。
她拎了一个,慢慢直起腰,伸手轻轻晃了晃,“霍礼鸣,你怎么,用的是xs号啊。”
“……”
她的眼神,在不那么明亮的卧室里,难以掩盖的震惊以及失落。
霍礼鸣心里一片凉,只想飞回上海,把周嘉正和程序那两个孽畜血溅当场。
他忙不迭地解释:“不是,周嘉正买的,他们买错型号,买成自己的了。”
“……”
佟辛脸有点红,不太自然地别过头。
僵持了一会,霍礼鸣自己都觉得滑稽。
他懒散散地靠着门板,单手插兜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身后的客厅是明亮的光,与稍昏暗的卧室搭出一条分界线。他就站在分界线上,脸上光影各半。
他轻声笑,眼神痞坏,“你男朋友的,虽然涉世未深,但也还是……挺有看头的。只要你愿意,随时来检阅。”
佟辛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像被火烧云罩住了全身。
……
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