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娜脸上一片茫然,显然一时间没有把天凯武说的那位伟人曾祖父和历史书上的一个著名人物联系起来,但是见天凯武似乎已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之中,林娜也没好意思贸然发问。看到林娜的困惑,沃克将有关资料传送出来给林娜观看,只看了几行,林娜就惊骇地用手掩住了嘴巴。
天凯武讲完一段,取过酒杯润润喉咙,看到林娜的神情,歉意地说道:“林娜小姐不必担心。恐怖分子只是侵略者诬蔑我们、强加给我们的恶名,我们家族的人,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百多年前,那个侵略者的黑手遍布整个世界,充当着世界警察的角色,但是它并不是一个为公众利益执法的警察,它维护的只是自己的利益。服从他的政权,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侵略者贪婪地攫取自己土地上的资源;敢于和他作斗争的,他就利用自己的权势和力量将其毁灭,然后扶植一个顺从自己的傀儡政权!自己*的行为被称作维护世界和平,而勇敢的和他抗争的人们,反而被冠以恐怖分子的恶名!什么叫恐怖分子?我们只不过不愿意屈服在侵略者的淫威之下的一群人,是为捍卫自己民族权益斗争的一群人!”
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情绪激动,天凯武的语气渐渐激昂,清癯的脸颊也泛起了酡红。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下来:“侵略者左右着世界的舆论,把我们描述成手段卑劣的杀人狂,无知的民众就这样被他误导。不错,我承认我们的家族曾经伤及了无辜,对于他们的死,我们很心痛。我们并不愿伤及无辜,但是我们与侵略者之间进行的,是一场战争!世界上哪里有不死人的战争呢?如果侵略者停下他们伸向世界各地的魔爪,这些无辜的人当然不会死去!正因为有他们的压迫,这世界上才有我们的反抗!”
“我们被侵略者诬蔑成杀人狂,可有没有人想过,侵略者的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他们又应该被称为什么?我们家族造成了多少人的死亡?一千人?两千人?还不到他发动一场战争杀掉的无辜民众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海湾战争、伊朗战争,这个霸权主义者发动了多少场侵略战争,屠杀的平民何止千万!可曾有人来指责这真正的刽子手?指责这双手沾满了亿万人鲜血的刽子手!”
天凯武的话音时而低沉、时而激昂,言辞间极富煽动力。林娜默然不语。历史不是她的强项,但是她记得历史上在一场战争后,有一座历史名城因为持续不断的冲突和自杀性爆炸袭击,每天都要死去成百上千的民众,最终这座历史名城变成了一座尸横遍野的死城。
“手段卑劣是指责一个人的原因吗?”天凯武的慷慨陈词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在拳击台上,用嘴去咬对方的耳朵的确是卑劣的行为,但那是因为在拳击台上抗衡的两个人是势均力敌的!如果一个成年人要杀掉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用指甲用牙齿去反抗也叫作手段卑劣吗?难道只有束手待毙才叫做不卑劣吗?更何况,他自己的手段比我们更肮脏、更卑劣、更加令人发指!侮辱别人的宗教,像对待牲畜一样虐待俘虏,挑拨教派冲突,暗杀他国领导人……这只是曝光出来的一点点边角,没有暴露出来的丑恶……对不起,林娜小姐,因为你的在场,我就不去描述了。但我想,你应该能够想象那黑暗中隐藏着多少罪恶。”
林娜垂下头:“是的,天凯武先生,噢,不,应该称您拉登先生,我可以想象,每一个大国的发迹史背后,都是血淋淋的罪恶。中国有一句老话‘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统治者会把所有的光环都笼罩在自己头顶,然后把所有的肮脏龌龊都涂抹到对方的身上。虽然感情上难以接受,但是理智说服我,您讲述的一切,都是真的。”
天凯武苦笑了一下:“林娜女士,看得出来,您是一位很有理智的人。不过,平时还是叫我天凯武吧,我的姓名,本身就是一个大秘密,我不想让它暴露在阳光之下,尽管,那只是罪恶的阳光。”
“好的,我了解。”
“霸权主义者并不能永远称雄世界,这一点不单是我们,全世界的人民都坚信这一点。从曾祖父的时代到现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时间,现在世界上是一个多元分立的局面,经过被压迫民众的不懈抗争,这个侵略者已经不复往日的强大了,尽管他依旧拥有雄厚的资本,依旧可以呼风唤雨,但只要他继续欺压人民一天,我们家族就会作为光荣的斗士和他抗争一天!”
见林娜没有露出反感的神色,天凯武暗暗点头,话锋一转,不再将矛头直指自己的敌人,转而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弱者对强者的抗争不能依靠蛮力,我们家族在无尽的战斗中不断地积蓄力量和财富,不断地成长,从自己失败的教训中汲取成功经验,从别人成功的经验中总结失败者的教训。中国是世界上古文明保存的最完好的国家,在泱泱五千年历史中,有无数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现在的中国执政者建国的历史,更是经典之中的经典。因此,中国的文化,历来是我们学习的宝库。我的中文这么好,也是这个原因。可惜……虽然我学习了很多,但我自己却是一个很怯懦懒散的人,这副重担压在我肩头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几乎无力将他挑负起来。”
说到自己,天凯武的话音再度低沉:“在长达一个世纪的战斗中,由于侵略者无时无刻、无所不在的打压,活下去,这种对于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于我们家族的人来说反而成了最艰难的事情。我们积累了庞大的财富,但是家族却始终无法兴旺起来。狙击、暗杀、偷袭、强攻,匕首、毒药、自动步枪、甚至是激光制导的炸弹和空对地的导弹!只要我们暴露了身份,就会遭到侵略者的毒手。家族成员不断死亡,因此每次传承事业的时候,首要目的是生存而不是抗争,我们家族的每个男子,都要迎娶很多女人,尽可能多地扩大家族的人口,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一网打尽的惨剧,才能从众多的子嗣中挑选杰出的人才继承这个伟大的事业。”
“原来如此……”林娜点点头,为了让天凯武平静一些,有意岔开了话题,“可是……我始终无法理解一个人的爱情如何能分成很多份。”
“爱情是美好的,但是在面临责任和生存的时候,它只不过是一个奢侈品。”天凯武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如果我没有选择继承,也许我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享受爱情的甜蜜。我说过我是一个懒散的人,在自己醉心的领域进行一些研究,享受一下舒适的生活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但是,自从我告诉你们我的秘密那一刻起,我知道,所有的享受都将和我无缘了。”
“懒散的人?”林娜笑道,“你和杰……嗯,一个懒散的人能获得两项诺贝尔奖?”
“林娜小姐,当一项工作成为你的乐趣时,工作本身就是一种享受。这两个奖项如果严格来说,并不完全属于我个人,但是它们的确是在我的指导下研究得来的,我并没有剽窃他人的成果。”天凯武看看疑惑的林娜,笑着解释道:“林娜小姐,你是否在怀疑我怎么有那么多时间进行研究?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一个人获得任何成就都需要两样东西——杰出的头脑和辛勤的汗水。头脑必须完全是你自己的,但是汗水并不一定都是你的汗水。”
“你是说……你自己指导研究方向,由别人为你做实验完成验证,然后你根据现成的试验结果来作出分析和推论,最后总结?”
“你的推断非常正确。”
“噢……这的确不能算作剽窃。”
看着林娜脸上略带嘲讽的笑容,天凯武并没有生气:“也许你认为我没有剽窃他人的最终结论,但是至少剽窃了他人的试验结果,是吗?这是因为你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家。当然,如果再严格一点的话,我也不是。”
“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他需要的并不是获得成就后的金钱、地位和殊荣,而是有一个优越的环境可以让他们放手进行研究,因为研究,就是他的生命。与之相对应,真正的科学家不会因为窘困和贫穷而苦恼,让他们感到苦恼的,是因为窘困和贫穷使他无法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无序时代结束后,社会上的资源非常贫乏,无数的顶尖的科研人才丧失了研究的环境。我的家族长期以来积累的庞大财富恰恰可以为他们提供研究的环境。而我不但对研究感兴趣,也需要一些成就的光环来掩饰我的真实身份,很多研究出来的成果,也可以为家族所用。因此,这很明显是一件双方互利的事情,真正以科学为生命的人是不会在乎世人崇拜的眼光的,在我手下工作的人恰恰都是真正的科学家,所以,在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认为这种合作有什么不妥。”
林娜沉吟不语。一直以来,她的信条都是一切依靠自己的力量。和父亲打赌要独立生存,经营图书馆时拒绝老匡和韩扬的帮助,都是以这个信条为准则。天凯武的思维和自己大相径庭,但是……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前面我说过,成就需要头脑和汗水,汗水人人都有,但是并非每一个科学家的头脑都足以让他们获得成就。也许你不相信,和我合作的科学家们不但从没有鄙视过我,反而对我非常崇敬,因为我不但可以为他们提供世界一流的科研环境,还可以用一个同样一流的头脑帮助他们走出死角,在纷繁芜杂中找到真知。”
天凯武自信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头脑也流淌过汗水,但是,都是流淌在最需要它流淌的时候。一些不需要它的汗水也能完成的工作,完全可以用其他人的汗水来代替。所以,我一再坚持我没有剽窃他人的成果,我只是协调不同聪明程度的许多头脑各自发挥他们的最大功用。这,就是最有效率的工作方式。”
听到天凯武的话,林娜不由得想起了老匡经营牧场时的事情。那次在和兽人骷髅酋长谈判前,牧场所有人都在通宵制作zha药,自己想要出来帮忙的时候,韩扬拦住了自己,说老匡的用人策略是“每个人都要发挥他的最大价值”。后来,老匡还和自己开玩笑地说过韩扬就是一个搬运工,当时自己觉得好笑,现在想起来,和天凯武的这套理念是何尝的相像?
记忆的闸门打开,往昔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老匡时,以为他只不过是只鬼鬼祟祟的肥猫;后来在马德斯山逃脱蚂蚁大军追踪时,镇定自若的指挥让自己起疑;大吃比赛取胜后,在图书馆清晰缜密的分析让自己刮目相看;再后来劝服自己接受金币买游戏舱时,环环紧扣的游说让自己心服口服;将自己贴身助手换成一个女性外表的机器人,那份细致入微的照料带来的那份感动;以及策划岁月之美计划时,那些疯狂而又合理的策略令自己咂舌……
那双狡黠的猫眼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林娜先前一直在回避想到老匡,可是现在又不可遏止地想起了他。奇怪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太多悲痛欲绝的感受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死于一场爆炸?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林娜开始坚信老匡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虽然没有一丝理由,但是她依旧执著地认定自己是对的。
“或许,这就是女性的直觉吧。”林娜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