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本名叫路大道,是他爷爷给他起的,希望这个孙子什么时候走的路都是又宽又直。他初中毕业就当了兵,一直干到现在,虽然看起来不错,但再过几年也要退伍了。
大路不想退,他的家人只剩下妈妈了,两年前他在城里买了房子,把妈妈从老家接出来,想着城里看病方便,以后结婚也能多照顾点妈妈。如果他退伍,回到地方上,那这么多年在部队积累下的人脉和资历就都没用了。
要想留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部队高层家的女儿结婚。
从二十二岁的时候他就找人给他介绍对象,可他虽然在工作上不错,部队的领导都挺喜欢他,认为他这个人踏实肯干,但要说长相,他真的不能算好看,又因为训练搞得五大三粗,普通的姑娘一看都觉得他这人看着吓人。
几年前一个比他小的,职位不如他的,甚至连人缘也不如他的跟一个将军的女儿结婚了,立刻提干不说,这辈子都不用发愁了。说到底还是那个男的长得好,小白脸一个,据说一到他们那个连就被上面盯上了,介绍给将军的女儿后,很快就确定了关系,不到半年就结婚了。
他老家还是乡下的,结婚后回老家,新媳妇一看还要下地干活,住了一天就回来了。
大路心里不快,不管怎么看那个男的家庭条件、个人素质都不如他,就是长了张好看的脸。他背地里嘲笑,那个将军的女儿长得不好看,个头矮皮肤黑,看上他就是因为他那张脸好看,两人站一起男的比女的还漂亮。
可嘲笑完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就因为是他将军的女儿,长得再不好他们也想找,也愿意。
他现在已经三十二岁了,拼了老命调到现在这个部队,看能不能在这边想想办法,实在不行从这里转业也更好一点,在这边找个对象就可以把户口落下来了。
结果暴发了传染病,他们这个连被派到了河南。
大路不怕牺牲,这是他从十七岁进部队就被灌输的东西。他愿意用生命守护国家和人民,所以被派到这里时他并不担心害怕,只是打了个电话通知妈妈他暂时被调到这里来了,可能最近不能回去看她,让她保重自己。
但两个月前,一个陌生的电话通知他,他的妈妈因为感染传染病被隔离了。大路因为在部队,就想看能不能找找关系,拜托些人好好照顾妈妈,如果能开个后门就更好了。
一开始还算顺利,给他妈妈调了个比较好的单人病房,找了专门的护工照顾,院长医生也特地打了招呼。本来他想能不能送到军区的医院去,但这条路没走通,只能这么算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电话把他的世界炸飞了。
他的妈妈去世了。病因是肺水肿,以后大路在梦里总能看到他妈妈在家里咳嗽,枕头上吐的都是血。
但真正打击他的是就在路妈妈死后第二天,他听说其实已经发现了克制传染病的办法,能够让人的身体内产生抗体。
大路瞬间呆滞了。
他不明白,既然有这种办法,为什么不用?如果用了,路妈妈就不会死,肺水肿有死的,但不是绝症,要不是药物没有效果,路妈妈还不到六十岁,是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个病死的。
他钻进了一个怪圈里。
为什么不用?因为他家不是特权阶级。所以那个药没有给路妈妈用。可能因为那个药特别贵,特别稀少,只能给当官的用。他就是个普通穷当兵的,连给路妈妈换个病房都要托别人才办得成。
想想那个娶了将军女儿的家伙,他有什么本事?他立的功比他多?没有,除了一张脸,就是能娶到将军的女儿这个本事了。要是他得了传染病,恐怕将军会立刻想办法给他用那个药吧?
其实上面那些人还不是怕死?他不怕牺牲,像他一样的士兵都不怕牺牲,可送死的任务都是他们去干的,领功领赏加官进爵的都是他们!他还记得有一次抗洪水,他亲眼看着站在堤上的十几个年轻的小士兵掉进了河里,滚滚的黄滔瞬间把他们卷的连人都看不见了。
后来呢?也不过是家属发抚恤,本人当烈士。
他不怕死,不怕牺牲,不过能不能让他的牺牲更有价值一点?不要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死的重于泰山,却更像轻于鸿毛?
大路对他的人生产生的最严重的一次质疑,他觉得自己突然变得毫无价值了。他以前做的那些,像他一样的士兵做的那些,到底成全了谁?
这次他们奉命守在开封市外,要求是不许里面的人出来,不许外面的人进去。但开封市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毫无秩序可言。每天有多少人在聚众斗殴?有多少人受伤?有多少无辜的人民在等着盼着他们进去救他们?
他们为什么不进去?
因为命令。
命令不许他们进去,不管市里乱成什么样,哪怕血流成河也不能进。
所以他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就算有人从里面逃出来了,他们也要把人再逼回去。
要是上面能把药送来,市里的人就不会有事了。他们早一天送来,就能早一天控制住事态,说不定就能多救一个人。
……他被灌输要誓死保护人民和国家,那上面的人也会这样做吗?
大路开始偷运营地的物资出去。他不在乎钱,不管是城里的人向他买,还是城外的人向他买,只要来找,他就给他们。他不在乎是不是熟人,不怕会不会被抓住。
他就想着,这些东西是‘人民’需要的,那他就给他们。比起那些下那样的命令,坐在遥远的地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的人说的话,至少他现在做的能确实保证帮到了一些人。
吃的、喝的、药品还有能源。除了枪弹外,他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卖’出去了。
但时间长了,他开始变得急躁了。
为什么还没有被发现?
要是被发现了,他就可以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把他心里的话全都说出去。
那个叫‘兴哥’的男人要汽油,他一点也不在乎的把整辆油罐车开出去。果然他们很快发现追过来了。
但是,在他打开油罐车的时候,在满地都是汽油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像想像的那样把车点炸,炸翻追来的那些人。顺便炸死自己。
好像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把泄了满地油的车放在那里跑了,临走前看到直升机飞走,车也开走了,他还心里松了口气。
他看到‘兴哥’身后护着的小姑娘时,突然特别的羡慕他、嫉妒他。他在世上还有个亲人,血脉相连。而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把‘药’的事告诉他们。好歹这是个希望。如果有可能,希望他们能找到‘药’,产生抗体,这样就不会死了。
他把车开得飞快,心中却没有目的地。
他要把‘药’的事告诉更多的人,只要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有可能活下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他们’不做的事,他来做。他来告诉大家:已经有‘药’了。
已经有‘药’了!!
蒋中兴看大路把车开走了,一松了劲就觉得腿都是软的。他拉着蒋苗又悄悄回到柳庄,躲起来,等没人注意的时候偷了一辆停在外面的小轻卡。幸好他们很少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车上,毕竟车有可能被人抢走,东西都放在一起也有很大的风险。
他们给汽车加满油,离开柳庄后才换了辆面包车。
暂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蒋中兴猜测现在外面的城市应该都差不多是一个样,肯定都是不许进不许出的。他们还是只能往乡下跑。
他和蒋苗换着开车,昼夜都不敢停,偶尔停下来找汽油和食物跟水,一直快到平顶山了才敢稍微缓一缓。
这天晚上,他们照样还是在车里休息。蒋中兴不敢生火,怕被人看到烟,就把食物放到发动机上,这样停下来吃的时候都是热的,连水都热得发烫。
地上早就开始结霜。他加上防冻液后回到车里,看到蒋苗在摆弄收音机。
“又听歌?”他说。现在像电视台都是不停的放电视剧和电影,收音机就放戏啊歌一类的,还有情感谈话类的节目。很让人意外的是现在居然有那么多人天天抱着电话,打到谈话节目上跟主持人聊天。
蒋苗喜欢听歌听节目。
“不是,刚才有个频道特别清楚,声音特别大。”蒋苗又调了一会儿,收音机里突然冒出一个有些粗糙沙哑的男人的声音。
【……已经有药研究出来了,可以治疗现在的这个‘新爱滋’,大家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新爱滋?”蒋中兴不解的问。
蒋苗没事时就听节目,给他解释道:“爱滋病不是得了人身体就失去免疫了吗?什么病都会得,然后人就死了。现在这个传染病也差不多,是得了以后,所有的药都没用。而且得的病也是各种各样,现在大家都说是新型的爱滋病。”
“这是什么节目?他怎么知道已经有药了?”自从上次大路跟蒋中兴说过有药以后,他虽然半信半疑,也一直在打听着,现在都这么长时间了,他没有听第二个人说过有这个‘药’,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节目也说有‘药’,难道真的有?
那为什么没人听说?
两人继续听节目,这个男的也不说笑话,不调动大家的情绪,一直在说一些防身的东西,甚至还有枪械的使用和保养之类的,关于一些枪械的优点和缺点,如何挑选说的头头是道。
就是他过一会儿就要很突兀的说‘药’的事,好像是在给人提醒。他也解释了,说他不停的说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他还告诉大家怎么逃出‘封闭’的城市。
“……这个人怎么知道这么多啊?”蒋苗乍舌。
突然收音机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片沙沙的雪花声,频道突然不见了。蒋苗还想继续听怎么判断部队是怎么挑选布防的地点的,哪里比较‘脆弱’好突破,所以立刻从头到尾搜索频道,几次以后又找到它了!
【……大家要抱着希望!现在已经有药了!找到它我们就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