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就像三伏天吞了一口冰雪般，裴寂浑身一震，只觉得头脑从未如此清晰。之前连番恶战留下的伤口轻微发烫发痒，就像泡在温水中，竟然十分舒服。疲劳一扫而空，此刻他简直是精力十足。
裴寂突然龙精虎猛，法然瞬间压力山大。原本他手上功夫就比裴寂逊色，全靠法术加持。而且这和尚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没穿盔甲，僧袍和内衣虽然布料结实，却无法挡住剑刃。
金刚独钴杵，高野山真言密宗武僧的特别武器。这东西只有一尺多长，两头虽然有尖锥，但并不锐利，主要还是靠分量砸人。这武器只适合近身肉搏，砸到关节或脑袋能造成可怕的钝器伤害。在普遍防护能力可怜的东瀛，独钴杵对上轻薄硬脆的武士刀很有效。但来到中原就是另一回事了。裴寂全身穿甲，不怎么害怕锤击，而且大剑比独钴杵长得多，距离上稳占上风。
“你输定了，”裴寂边打边说，“放下那小铁锤，跪下投降，我保证不杀你。”
法然咬牙冷笑：“邪魔外道，也敢小看里高野法术！”
在东瀛人中，法然算得上少有的高大。他仅仅比裴寂矮一尺，勉强算一个七尺男儿。但裴寂比他年轻，而且肌肉结实。或许是长久地修炼密宗法术的缘故，法然和尚皮肤苍白，眼睛如死人一般无神。
“那就继续。”裴寂主动邀战。
一剑斩落，里高野和尚以独钴杵尖端架住。裴寂顺势变招，转砍为抹，拖割法然的脖子。剑锋从和尚的左颊擦过，留下一道血痕。法然迅速后退，裴寂追上去，一剑插下。法然跳起来，半空中捏个手印，大喝一声：“因陀罗耶莎诃！”
霎那间，刺目白光横扫一切。激烈的雷火在法然手上炸裂，轰向裴寂。
钢铁兵器最易招引雷电。法然肯定用这招对付过很多手持刀剑的武士。如果裴寂依然傻乎乎地握着大剑，恐怕立刻会被电成黑炭。就在那一瞬间，他将大剑倒过来往地上一插，同时捏了个手势。之前抵挡弩矢的金色光芒再度浮现，稳稳地挡住了雷火。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两人速度都快到极点，令栾华眼花缭乱。
雷咒一击不中，法然又施展出里高野的密宗体术。他凌空扑下，以独钴杵为尖端，整个人就像一块陨石那样砸向裴寂。精钢打造的独钴杵刺破空气，尖头上的空洞中响起凄厉的呼啸。法然的近身格斗经验绝对不少。裴寂全身重甲，但没戴头盔，脖颈以上毫无防护。
那一刻，裴寂极端冷静。他蹲下身来，右手奇妙地扬起。法然的独钴杵刺中他左肩，却被钢板挡住，从坚硬的盔甲外缘滑开。而裴寂的反击来得犀利迅猛。他右手高举，深深陷入法然小腹，将这个密宗和尚撑在半空。一道染血的剑尖从背脊穿出。法然圆睁双眼，到死也没想明白裴寂为什么忽然又有了武器。大剑明明插在地上……
栾华看清了一切。秘密来自大剑。裴寂握住剑柄下端，旋转某个角度之后一抽，手中就多了一柄尺许长的匕首。对贴身交手的二人来说，这武器已经足够致命。剑尖利落地破开僧袍与皮肉，结果了对手。
短暂地检查过和尚的尸首，什么也没有发现。或许是深知来到中原不能留下把柄，僧袍里除了一点碎银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能再耽搁了，”裴寂飞身上马，对栾华伸出手，“上来。时间不多，而且我们要绕一点路。”
“绕路？”
“嗯，我知道一个很偏僻的渡口。”
渡口果然很偏僻，窝在一个小河湾里。事实上，这里是洛水泛滥之后留下的一道羊肠弯。河面不宽，一眼能望到对岸。住在这河湾的人也不靠摆渡为业，日常是驾船打鱼。
“这只是洛水的一条支流，”裴寂解释说，“过河之后，我们要赶紧前往河雍县，从那里的渡口过洛水。”
栾华也赞成这个方案。河雍县在一百二十里外，虽然有点远，却是个大军镇，驻有东京禁军两个指挥。没什么马贼敢在一千禁军面前放肆，装备再精良也不行。而且她随身带着出京时皇上亲手颁赐的金令箭，可以调动二百人以下的禁军。有了这么一支保镖，他们绝对可以安全地抵达东京。
至于裴寂为何知道这么个偏僻的渡口，她不想再刨根问底了。毕竟每个人都多少有点自己的秘密。她不想给裴寂留下一个包打听的恶印象，所以尽量不提问题。
过河出人意料地顺利。在这荒僻的小山村，村人真是淳朴又善良。裴寂拿出一串铜钱作渡资，大约不过百文。那渔夫竟然吓到了一样，坚持要送他们一大篓子银刀鱼。裴寂推辞了一下，看栾华悄悄吞口水，于是谢过收下。
“你喜欢吃鱼吗？”
“什么？”
前往河雍县城的路上，裴寂冷不丁的问题让栾华一怔。“鱼？是啊，小时候还经常捉来吃。后来被选进道宫，每天都是素食，就吃不到了。”
鱼篓挂在阿月的屁股附近，随着马匹的步点一弹一弹。里面偶尔能听到噼啪噼啪的声音，是不服气的鱼儿还在挣扎。
“真是上好鲜鱼，”裴寂说，“刚从河里打起来，活蹦乱跳。百多文在东京酒楼，这样的鱼连尾巴都吃不上。你看前面有个废弃的草屋，多少可以避风。咱们去那里歇一歇。我把鱼烤了，先打个尖。今日合该咱们打个牙祭。”
从早上恶战过午，接下来又是一路飞奔。连番波折之后，栾华早就饥得不行，忽然听见有烤鱼吃，忍不住腹内咕噜两声。她微微张口，还没来得及答话，腾一下倒先红透了双颊。
裴寂暗自笑了笑，装作没看见，领头先去路边草屋。他把马拴了，拎着鱼篓进屋。刚迈过门槛，不觉微微一怔——完全没想到，这草屋里竟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