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隽打了个手势,身后几个人立刻离开。没多久,他们牵着一匹马过来,马上坐着一人,正是栾华。看起来乌里温人对她确实还算客气,连剑都没有拿走。她受了些轻微的皮外伤,颧骨瘀青,多半是被捕时抵抗导致。
看到裴寂,栾华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之前她一直板着脸,眼下终于露出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她出示嵌金的白玉令牌,除魔卫道四字在阴郁的天空下熠熠生辉,“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他们的萨满吩咐过,不许伤害任何一个道士。”
的确如此,不过是在乌里温人踏入南梁太庙之前。当他们攻下了一个国家的最高祭祀场所,就会举行血腥的祭神仪式。裴寂庆幸自己抢在那些恶心的事情发生之前找到了她。直接硬闯军营,手段确实粗暴了些,但这也是最高效快捷的办法。
“人已经交给将军了,那么……”完颜宗隽露出期待的笑容。
在泰诺西做猎魔人的时候,裴寂和许多精明的商人打过交道。从他们身上学到的经验,此刻被裴寂拿来活学活用了。“不,还不行,”他板着一张扑克脸,皱眉摇头,“我朋友的马怎么打扮得这么寒酸?马鞍怎么破成这副样子?后面的鞍袋呢?我记得她的马鞍比这个好得多,鞍袋里还有作为路费的五百两黄金。”
被怀疑拾物自昧的完颜宗隽叫起撞天屈来:“将军,这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本来这匹马都是小王奉送的,马鞍一直都是这样子,也没有什么鞍袋……”
裴寂拉下脸:“你是在质疑我的诚信吗?”
完颜宗隽苦笑:“好吧好吧……弄丢了贵朋友的马具是小王的疏忽。小王赔一副就是。昨天正好弄到一套金玉鞍辔,乃是南人皇帝御用之物,就送与将军的朋友如何?至于鞍袋和鞍袋里的黄金,也照将军所说的数目奉上,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先看看马具。”
“必定让将军满意。”完颜宗隽一脸讨好。
裴寂自认为见识算广的,但卫士取来那套马具时,他也禁不住眼前花了一下。许多装饰他叫不出名目,只是满眼都被精美绝伦四个字填满。完颜宗隽在一旁滔滔不绝地介绍:“将军请看这马鞍,乃是银胎剔金雕漆云龙滚边,下衬乌青如意团龙纹鲛皮鞍鞯。这匹马一身皮毛白缎也似,配这副鞍犹如雪染青黛,再合适不过了。还有这火龙绞柱纹样的辔头与马镫,俱是十足真金打造……可还入得将军法眼么?将军,将军?”
裴寂从南梁工匠的精美手艺中回过味来:“不错不错,我很喜欢。”他拍拍少年的肩,“你很大方。”
落手柔韧有弹性。这青袍少年肩头肌肉饱满,并非一望那么文弱。
唐馨墨在树林里百无聊赖地等了大半天。乌里温军营从一开始鸡飞狗跳,到后来慢慢平静,她都看在眼里。那呆鸟多半是没命了,她有些伤感地想,脑子里都是关于呆鸟的碎片。初见时他杀气满溢的锁喉一握,之后艺术一般的烤羊肉手法,以及温和有礼的谈吐……
眼看一队骑兵出营,笔直朝自己的方向来。唐馨墨抛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牵马往树林深处躲去。
“唐大姑娘!”
是裴寂的声音,气定神闲,中气十足。唐馨墨打树丛里探出头,看见他和一个服饰华贵的乌里温王子谈笑风生,一时无语。栾华骑一匹白马跟在两人身后,鞍辔豪华得亮瞎人眼。
军营收拾得很快。等他们再度下山,除了地面紫黑的血泥,所有战斗留下的痕迹都已抹去。裴寂不紧不慢地穿营而过。骑兵在两旁列队行注目礼。青袍少年陪在裴寂身边,恭敬地保持着落后半个马头的距离。唐馨墨和栾华四处乱看,神情警惕,终究还是有些不适应。裴寂倒是相当放松,和宗隽王子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
“宗隽王子,记得替我向你家兄道个歉。”
“好说好说……未知裴将军入城何事呀?眼下两国交兵,城里却不怎么太平啊。”
“接几个朋友。”
“朋友?”
一个将官模样的蛮族靠过来,贴着完颜宗隽的耳朵嘁嘁喳喳说了一通。宗隽脸上颜色变了两变,重整笑容望向裴寂:“裴将军可是要找一位银白头发的小姑娘么?这有何难。那城中南朝皇帝已经降服,小王差一队兵进城,说话赛过圣旨。将军若不嫌弃,待小王下一道军令,着那南朝开封府将小姑娘接出来就是。不过举手之劳,又何必将军亲自前去。不如先去小王大营吃酒?我那营中颇蓄了几个美艳的南人歌姬,正好请将军玩赏一番。”他说完回头吩咐了几句,却换了乌里温语。将官点头之后摇肘行礼,就要走开。
裴寂忽然勒马,看了宗隽两眼,摇头说:“完颜宗隽,你居然想笼络我?”
完颜宗隽笑得有些尴尬:“此话从何说起……”他悄悄把手藏到身后,似乎比了什么手势,正要走开的乌里温将官又停下了。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
裴寂忽然把话扯得很远。完颜宗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陪笑。
“从前有个很有钱的人。有人从很远的地方,带来一株美丽到极点的花送给他。他非常喜欢这株花,把它栽在黄金做的花盆里。在花园里为它选了一个最高最显眼的位置。每天有仆人为它喷洒香水,歌手为它弹琴,小丑为它表演各种滑稽戏。甚至每天浇灌它的不是水,而是最昂贵的金色葡萄酒。然而过了不久以后,这株花却枯死了……有钱人很是想不通。他把自己最喜爱的享受都给了那株花,为什么花反而枯了呢?其实在花看来,只要晒晒太阳,一掬清水就过得很舒服了。那些香水啊歌舞啊葡萄酒啊,都是烦得不行的东西,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