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华一度以为自己会被处斩。在她所知道的全部皇家秘辛之中,卷入或被卷入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无论为哪一方服务,最终都很少落得善终。失败者固然不必说,就算是为胜利者服务的人,往往也死于灭口的需要。
惶惶不安之中,一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整整一夜,她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没动过。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从窗棂中漏进来,静静地泻落到她脸上,她僵硬的手终于动了一下。
吱呀一声,一个小黄门推门进来。栾华瞧了他一眼,漠然道:“我的时候到了?说吧,是斩首、鸩酒、还是三尺白绫?鸩酒或白绫都行,不要斩首。我想留个全尸。”
小黄门一脸惊吓到的惶恐,陪笑道:“栾女史说什么?小的命贱,经不起栾女史的玩笑。昨夜郓王的事发了,秦指挥使奉命平叛,已经成功。从查抄到的往来文书看,勾结郓王殿下的是上清宫大师兄林问荆,和栾女史毫无干系。康王殿下在御前一力替栾女史陈情,官家已经下旨,要召栾女史上殿嘉奖呐。”
不杀我?上殿嘉奖?
转折突如其来,弄得栾华晕晕乎乎。不过,至少她可以理解一点:自己不会死,反而成了功臣,会得到嘉奖。“不、我什么也没做好……”她下意识地说。
“栾女史说笑了。找到雷火秘卷,简直是天大的功劳。北虏眼看就要打到城下了。几十万人和马,听说过河的时候连洛水都被堵住,整个断了流!”小黄门充分发挥了一个讲故事者的天分,绘声绘色地说,“城里就一点点兵,城墙都站不满,有什么办法?要不是雷火秘卷,大家只好等死。这不是功劳是什么?”
“那……你是来……”
小黄门一拍后脑勺:“哎、瞧小的这张破嘴,说起来就没个完。官家口谕,传栾女史即刻上殿,”他谄媚地一笑,“是好消息,官家传谕的时候,可高兴着呐。”
皇帝确实很高兴。栾华上殿的时候,就算不敢直接瞧他的脸,光听声音也能听出那份喜悦。“栾爱卿这番功劳可太大了,”他笑意盈盈地说,“上古神器雷火秘卷,昆仑天帝以此镇压四方。有了这件东西,北虏不过跳梁小丑而已。栾爱卿功高社稷啊。朕实在高兴得很。”
这话有点失态了,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这段时间,皇帝一直被北虏南侵的消息压迫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派栾华和裴寂去找雷火秘卷,不过是听了道士们的进言,病急乱投医而已。然而雷火秘卷真的找到了!上古神话是真的!道家典籍里说,这秘卷上镌刻的八十一个金字有恐怖的力量,能控制天雷。什么骑兵能对抗天雷?没有。
雷火秘卷,栾华偷偷瞥了一眼皇帝的几案。它果然就在上面,端正地摆在那高高的案头。那沉甸甸的黑色如此熟悉,带着黯淡的金属光泽。只是看着,都觉得它其中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皇帝的宝座字旁,康王萧楷恭敬地垂手肃立。能够站得离皇帝这么近,明显是深得信任。这很容易理解,肃清郓王叛乱,又呈上雷火秘卷,这么大的功劳还不被青睐?再说康王萧楷和当今皇上是一母同胞。若非如此,恐怕也轮不到他做这些事情。
沉浸于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栾华似乎错过了一些皇帝的话语。直到身后的小黄门不露痕迹地轻轻咳嗽,她才回过神来。
“……上清宫执剑真人栾华、寻得上古神器雷火秘卷呈献,有大功于社稷,特晋封通真达灵元妙先生,赐金剑、玉拂尘……”
一堆封赏,令人眼花缭乱。通真达灵元妙先生是个尊号,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但彰显尊贵,王爷遇到也得客客气气。如无意外,上清宫的下一代掌教非她莫属了。
照理说,裴寂也该有封赏,但皇帝一句也未提。栾华觉得奇怪,有心想提,又觉得朝堂之上说这个似乎不合礼仪,不如等散了朝再打听。反正皇帝若是不打算封赏,现在开口讨要恐怕也没有用。
接下来,皇帝还有话说:“……便择一吉日,请通真先生登城做法,以雷火秘卷招引天雷,惩治北虏。”
果然、退治乌里温人的任务交代下来了。这没什么可意外的,意外的是为什么绝口不提裴寂?栾华心头疑惑,只是不好开口。她耐着性子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才等到太监宣布散朝。多年混迹朝堂的经验告诉她,公开宣布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既成事实,真正重要的内容往往在接下来的单独会面中才会提到。果然,刚散朝就有人找来了,是老宦官李德谦。
“康王殿下有请。”老宦官谦卑地笑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康王在文德殿旁边的一间偏房里等着见她。这里是个独立的小院落,不算大,但有个方正的天井,中央还有一棵梅树。那一树白花正开得繁盛。康王就站在旁边廊下,微笑着欣赏那些零散飘落的花瓣。
“你来了,”萧楷点头向她致意,“酒还要温一会儿,请、我们先赏梅花。”
“裴先生在那里?”栾华迫不及待地问,“他和我一起找回雷火秘卷,为何之前殿上一直不提他的名字?难道没有给他的封赏?”
萧楷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这么说,栾女史是不知道啰?”
那一瞬间,栾华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她有种预感,或许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不知道什么?”她低声问,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颤抖。
“裴寂与我三哥一党,早已被我三哥收买,成了他的爪牙。他企图谋夺雷火秘卷,助我三哥谋朝篡位。幸好铁骑军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秦鹏奋勇效命,将他拦住。如今裴寂畏罪脱逃,皇城司正在缉捕。”
裴寂竟然被打成了乱党!就在栾华眼前,仿佛整个世界都要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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