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似乎没瞧见令嫔在自己脚前跪了一般,垂着眼睫看了会手指上的缠丝牡丹嵌红宝石的金护指,才慢慢道:“小十四打生下来,还没给他皇玛嬷请过安吧?从前太后老佛爷不在宫里这也罢了,昨儿老佛爷回宫了,论理这做孙儿的该去请安才是,小十四去了么?令嫔真是好规矩啊。”说完话就抬起眼,目光牢牢锁着令嫔。
令嫔果然在洛宁的注视下微微颤抖了下,两旁端坐着的美人们都拿帕子掩着唇笑。谁不知道令嫔那宝贝儿子的身子不好啊,爱哭不是毛病,哭起来跟要断气一样才叫人别扭。就为这,连从前宠令嫔宠得不像话的乾隆都淡了她,何况是一直看令嫔不大顺眼的皇太后钮钴禄氏,还不往死里发作令嫔啊。而且啊,皇后拿着这个训令嫔,便是令嫔哭到皇上那里,皇上也不能说皇后不对,皇后这可是尊敬太后老佛爷呢。
“回皇后娘娘,小十四爱哭,奴才怕惊扰了老佛爷,所以才没敢带了他去给老佛爷请安。请皇后娘娘明鉴。”
“令嫔,这话说的本宫可是不懂了。奶娃娃爱哭也是常事,就因为这,所以不敢带小十四去给太后老佛爷请安,你这是在说,老佛爷会和个奶娃计较吗?”洛宁微微舒展了下手指,语气淡淡的,却在说到“不敢”两字时,懒洋洋地加重了语气,听在令嫔耳中,却叫令嫔出了一身的冷汗。宫里谁不知道圣母皇太后钮钴禄氏是最重规矩的,现在的皇后洛宁能得钮钴禄氏欢喜,规矩上一丝不错也是原因之一。令嫔这番话要是叫钮钴禄氏听了去,估计就能收拾她一回。
“皇后娘娘,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愚钝,奴才想多了,奴才不敢,皇后娘娘,奴才错了。”令嫔连连磕头,现在的皇后虽然没有一点疾言厉色,却是可怕了许多,方才一段话,不疾不徐就叫她从心里泛起一丝寒意来。
洛宁也不理她,把手一伸,垂手站在一旁的紫薇忙过来扶了她起身。洛宁一立起来,舒妃等人自然也不敢再坐,齐刷刷都站了。洛宁在紫薇手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向着舒妃等人笑道:“时辰差不多了,该给老佛爷请安了。”
令嫔跪在地上,眼角只见洛宁身上雪灰色缎绣水仙出白狐狸毛的旗装下那双石青色缎绣平金云鹤纹绣花鞋从身边轻轻踏过,一动都不敢动,直到看着舒妃等人都过去了,这才爬起身来,急急低头跟了上去。
经过一夜的休息,钮钴禄氏的精神头也好了点,看着皇后领着一大帮子年轻美貌的妃子来给自己请安,由着皇后领头,规规矩矩地在自己脚前磕头,心情也好了,笑着道:“皇后,你有身子呢,快起来,别窝着了。晴儿,去扶你皇后娘娘起来,给你皇后娘娘看座。”
洛宁笑道:“回皇额娘的话,礼不可废。现在媳妇还跪得下去,等月份深了,媳妇也只好躲懒请蹲安了。”就在晴儿的搀扶下乘势起身,就在钮钴禄氏的下手坐了。
钮钴禄氏这才看了看舒妃等人,就命她们也起来。舒妃庆妃令嫔等人纷纷谢恩,也都站了起来。
令嫔因洛宁借小十四发作了她,想起钮钴禄氏也提过要见小十四的,格外心虚,这站起来之后就有意无意地向后挪了些。不想她们这些妃子在皇太后跟前都是没有坐的,人齐刷刷站着,她这一闪躲就格外现出来。钮钴禄氏本来倒是没想起令嫔来,她这一躲,反而让钮钴禄氏瞧见了她。
昨儿白天钮钴禄氏和乾隆两个大神的态度宫里人可都瞧明白了。小燕子得意时除了乾隆、令妃和永琪,宫里哪个人在她眼里啊,主子们得罪的不少,太监宫女们就更多了。太监宫女们私下多联络一气的,得罪了一个就是得罪了一批,指不定一个扫地的小苏拉背后就有个在主子跟前说得上话的义父义母。从前漱芳斋的小杜子就是拜了钮钴禄氏跟前的蔡嬷嬷做义母,小燕子自说自话给小杜子改了姓,小杜子无可奈何,心中怀恨,在蔡嬷嬷跟前哭了几回。蔡嬷嬷虽然在老佛爷跟前能说上话儿,到底还是奴才,也只能忍气吞声。这一回钮钴禄氏回宫了,蔡嬷嬷还能不在钮钴禄氏跟前告小燕子的状?这告小燕子的状,说不得就把令嫔捎进来。谁让令嫔撺掇着乾隆认了那只野鸟呢?谁让野鸟在宫里横行时,令嫔老给她撑腰呢?
除了蔡嬷嬷,告状的还有好几起。所以这一夜下来,钮钴禄氏对着小燕子恨欲其死是不说了,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的令嫔也更讨厌。这回了看着令嫔这种受惊一样的模样就来气,还没怎么着她呢,就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儿,莫非是说我这个皇太后不慈?再有,在她宫里错认那只野鸟,带累了永琪的事可还没同你算账呢!
钮钴禄氏就哼了一声:“令嫔,你躲什么?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见本宫?”
令嫔叫钮钴禄氏点了名,心中更是害怕,只是皇太后发话,妃嫔们不得不答,只能越众出来,行了个蹲礼:“回老佛爷,奴才一时没站稳,所以闪了闪。”
钮钴禄氏冷笑道:“看来是本宫让你跪太久了啊!”这话就说重了,别说现在的令嫔当不起,便是得宠的令妃也承受不起,令嫔忙跪倒:“回老佛爷,没有,是奴才自己没站稳,奴才有罪。”
这上位者要是故意要挑下位者的茬,那是举动都能得罪,更何况钮钴禄氏是乾隆的生母,根本不用担心令嫔告小状,钮钴禄氏喝道:“放肆!令嫔,你动辄称有罪,是说本宫不宽容,平白就加罪于你吗?”
才二三月的天,令嫔已是一头的冷汗,不住的叩首,语气里已然带了些哭音:“回老佛爷,奴才万死也不敢这样说呀,求老佛爷明鉴。”
舒妃心中快意,含笑看了令嫔一眼:你也有今天!当初你挑着那只野鸟到我宫里闹事,害得我伤了脚还丢了宫权的事,我今儿和你好好算算!转脸就向钮钴禄氏笑道:“回老佛爷,容奴才大胆求个情儿,令嫔呀,是才让皇后娘娘教训了回,怕还没回过神呢,所以举止失措,怕不是故意顶撞您的。”
舒妃的话音才落,一旁的庆妃也笑道:“回老佛爷。令嫔妹妹从来都是尊重您的,想来要不是还想着皇后娘娘吩咐的事,也不会举止如此荒疏。”我让你半道打劫!我让你把皇上往你宫里拉!
令嫔听着这俩死对头不断提她让皇后训斥了的话,知道钮钴禄氏必然要问,这就要牵出小十四来,心中又恨又怕,不住辩解。可钮钴禄氏也是在后宫打滚过来的,怎么不明白舒妃庆妃两个看着是求情,实则是在举发令嫔做错事让皇后抓住了痛脚,故意问:“皇后,令嫔做了什么,你要训得她这样惶恐?”
洛宁看了舒妃同庆妃一眼,立起身回话:“回皇额娘。媳妇想着,您昨儿还说没见过小十四,想瞧一眼小孙儿呢,媳妇就问令嫔怎么不带了小十四来给您请安。不想令嫔说的话不成个样子,您也知道媳妇是个爆脾气,一点就着的,没忍住,训了她几句。哪成想,她,她居然到您跟前闹脾气了,是媳妇顾虑不周。”
令嫔跪在地上,只觉得钮钴禄氏的目光锐利得像两把刀子一般,浑身都颤抖起来,过得片刻才听钮钴禄氏道:“她说什么了?”
洛宁瞟一眼令嫔,慢慢道:“媳妇不敢说。”
钮钴禄氏一拍案几喝道:“皇后!你怎么也学得这样阴阴阳阳的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还能责怪你不成!”
洛宁这才道:“媳妇问她,小十四还没给他皇玛嬷请过安呢,怎么不带了小十四来给皇玛嬷磕头。令嫔回道:‘小十四爱哭,怕惊扰了老佛爷,所以才没敢带了他去给老佛爷请安’。”
钮钴禄氏听到不敢那句时,果然就阴沉沉哼了一声:“看来,本宫平日待人是太严苛了,令嫔才会觉得本宫连个奶娃儿都不肯放过啊。”她这话一出,慈宁宫正殿里的太监宫女,连同皇后洛宁以及各宫妃嫔统统跪下了,齐声称有罪。
“这话又不是你们说的,你们有什么罪?很不与你们相干,都起来!皇后,你有身子,别站着。”有了钮钴禄氏这话,洛宁等人也就各其位,只留令嫔一个再中间跪着。
“桂氏,蔡氏。”
蔡嬷嬷同桂嬷嬷两个听得钮钴禄氏的宣召,答应一声,就在钮钴禄氏跟前站了。钮钴禄氏扫一眼令嫔:“去延禧宫把十四阿哥抱来我瞧瞧,看看是怎么样个金尊玉贵的宝物儿,怕我这个老婆子伤了他。”蔡嬷嬷桂嬷嬷两个听了吩咐,转身就出了慈宁宫。
令嫔听得要抱十四阿哥过来,跪在地上的双膝一阵发软,立时就瘫在了地上。
钮钴禄氏看得令嫔这样,更生了几分厌恶,就拿着眼角夹了令嫔一眼,也不叫令嫔起来,自顾转了头同洛宁,舒妃等人说话。
不一会儿,蔡嬷嬷同桂嬷嬷两个就领着十四阿哥的奶嬷嬷到了慈宁宫正殿前,只叫奶嬷嬷抱着十四阿哥在外等着,两个老嬷嬷相携进来回话。
钮钴禄氏冷冷道:“抱进来罢。这二三月的风冷着呢,别吹着了十四阿哥,回头就是我的不是了,连带着别的孙子孙女也要不敢来见我这个老太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