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立在钮钴禄氏,乾隆和洛宁桌前,双手交叉行了个礼,美丽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阿里和卓指着含香向乾隆道:“她是我最珍贵的女儿,也是我们维吾尔族的宝贝。她出生的时候,天空全是彩霞,香味弥漫,我们的星象家说,回部的贵人降生了!”说到最后一句时,阿里和卓还把双手高高伸向了天空。
这么赤裸裸的吹嘘,别是为了这个“圣女”塞给皇上吧?旁边一桌的妃嫔们低头的低头,扭脸的扭脸,可怜洛宁就坐在钮钴禄氏身边,还得端着张八风吹不动的脸。
乾隆管不着小老婆们的骚动,双目紧紧盯着含香:“果然朕闻到一股香味。朕还想,朕富有四海,却从来没闻到这样奇异的香气,原来是上天的赐予。阿里和卓!你这个公主,联已经听兆惠将军提过好几次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实在美得不像人间女子!朕自认见过的美女,早已车载斗量,可是,像含香这样的,还是生平第一次看见!”
阿里和卓正色说道:“皇上!为了表示我们回部对皇上的敬意,如果皇上喜欢,我把我这个珍贵的女儿,就献给皇上了!”
钮钴禄氏和洛宁虽然是早有心理准备,可听着阿里和卓就这样大喇喇说了出来,还是表示了震惊,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吧,阿里和卓再怎么说都是一个部族的首领,把自己部族的圣女这么当众塞上来,自己恬不知耻就算了,拿着皇帝当什么人看啊!
乾隆一怔,接着,就大喜过望了。“阿里和卓,这话是真是假?”“如果不是诚心诚意,也不会千山万水,把含香带到北京来了!”阿里诚恳的说。
乾隆哈哈大笑道:“好!好!朕接受你们的诚意了!来人,上酒。” 乾隆同阿里和卓两个碰了杯,各自笑得得意.
洛宁看着一旁的钮钴禄氏脸色铁青,瞪着含香的目光仿佛是两柄刀子,不由同情起被当个物件奉上来的含香了,转了脸去看含香。
含香身上穿着白色的回人衣裳,低着头,美丽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哀切,仿佛是心不在焉一样。
在乾隆和阿里和卓的大笑声中含香抬起头来,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又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转脸一看,却是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衣着华贵,看着自己转过头去,就对着自己微微笑了下,含香正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之中,对着微笑的那个美妇人自然没好感,依旧把头低了下去。
洛宁看着含香竟是这种脾气,往好听里说是自矜自傲,说白了就是不懂事不会做人,不由得皱了皱眉,也把脸转了开去,对着身旁的舒贵妃道:“今年的天热得倒是早,这才进五月就觉得暑气重了。”
舒贵妃正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含香,忽然听得洛宁同她说话,倒是一惊,才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可不是呢,奴才也觉得天热。昨儿都用上井水滂果子了,凉凉的倒是解热。”
许是舒贵妃这句话引起了含香的注意,含香又抬头看了洛宁一眼,这一回的目光中有了波动,带着些怨恨和哀伤。洛宁觉得含香在看她,就转了脸对她看了一眼,嘴角弯了弯,端起酒盅来,慢慢抿了口。
乾隆留下了含香,把她搁在了位在西海的宝月楼,决定册她为妃,当时就下旨命礼部拟封号上来。乾隆这夜是留在坤宁宫的,摸着洛宁的肩膀道:“皇后啊,朕留下含香是为了让回人安心。明儿皇额娘要是问起来,你就替朕在皇额娘跟前分说分说。”
洛宁几乎想把乾隆从床上踹下去,凭什么你们娘俩都拿着我当枪使啊!慈宁宫那个凡是她瞧不上的是逼着我忠言逆耳做凶人,她好母慈子孝;乾隆大爷您呢,凡是要惹慈宁宫那里不痛快的,也逼着我去分说,这个皇后难道是我自己要做的?!
乾隆见洛宁沉默不语,只以为她看着自己把含香留下了,正吃醋呢,倒也喜欢,就把手臂收一收,揽着洛宁道:“洛宁啊,你是朕的皇后,我们夫妇近三十年,你还不了解朕吗?朕不是那负心薄幸的人啊。”
洛宁心中啐道:我怎么不了解您。偏心护短,不明是非,翻脸无情说的就是您!您有没有负心薄幸,只问孝贤和夏雨荷便知道!耳中听着乾隆问话,就叹息一声道:“皇上,我怎么能不了解您呢。我只是在想,明儿怎么和皇额娘说。”
乾隆得了洛宁这句,也就安心了,拍了拍洛宁的肩,他倒是知道为难洛宁了,就扯着小十二,十格格说了会,洛宁应付了几句,夫妇俩也就睡了。
到了第二日妃嫔们来给洛宁请安时,因乾隆要纳含香为妃,本来就无宠的还好些,忻嫔和慎嫔的脸色真是精彩。洛宁只做没看见:“给庆妃赐座,她有身子,不能久站。”玉蝶答应了,过来给庆妃看了座。庆妃谢了坐,慢慢坐下。
洛宁这才慢慢看了回众美人,笑道:“昨儿的事,你们都知道了罢。”众妃们莺声呖呖地称是,洛宁也就笑道:“含香初来乍到,规矩上肯定有不到之处,你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说得这里,洛宁顿了顿,众妃们只以为她下来一句必定是:“你们多提点提点。”有皇后这话,就可以尽情挑那个妖精一样的女人的毛病了,皇上要怪,那也是皇后的旨意。
不想洛宁停顿了会,慎嫔,忻嫔,多贵人等几个有宠的都看了过来,才道:“你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含香有什么礼数上不周到的,看着他离乡背井又是新来乍到的,不要和她计较才是。慢慢分说,日子久了,也就好了。”
得,没戏唱了。看着众妃们应得勉强,洛宁笑得欢快。她又没傻,乾隆昨儿那样,瞎子都能瞧出来,他对那个含香正是上心的时候,这个时候挑她毛病,那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呢。孝贤能忍慧贤,她自然也容得下一个回女,再说就是为着小十二和十格儿,她也不能得罪乾隆啊。
慎嫔在人群中似乎不服气,踏出一步正要说话,洛宁已经开口了:“该给老佛爷请安了,我们走罢。”慎嫔只得把话咽下,退后了一步,看着洛宁打头,舒贵妃,庆妃婉妃等人跟上之后,也跟了上去。跟她并列的忻嫔笑道:“慎嫔姐姐似乎有话要说呢。可惜娘娘没瞧见,不然,姐姐说给妹妹听听?”
慎嫔瞅了眼忻嫔,似笑非笑道:“可惜忻嫔姐姐又做不得主,不然,妹妹就告诉姐姐了。”她说话时,姐姐妹妹几个字咬得格外重些,那是因为忻嫔还真大着她几岁。忻嫔叫她这话一堵,脸上就有些变色,撇了慎嫔一眼,脚下加快几步,赶上了豫嫔。
钮钴禄氏那是一夜没睡好,这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啊,从前皇帝儿子喜欢个慧贤,疼得什么一样,亲自抬旗,唯一贵妃,吃穿用度比孝贤也不差什么,也亏得孝贤忍得下去。好容易病死了,现在又来了体带异香的回女,这不是妖精是什么!所以在儿子的大小老婆请完安后,钮钴禄氏留下了洛宁。
洛宁端端正正坐在钮钴禄氏眼皮下,脸上的一派端庄,一副您说,我听着的表情。
钮钴禄氏看着这个儿媳妇,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明明是一个人,一摸一样的眉眼,一摸一样的表情,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堵心呢?“皇后啊,你是六宫之首,一国之母,这祖宗家法规矩,你是不能忘的。”
洛宁脸上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立起身道:“皇额娘,是媳妇哪里做的不到吗?请皇额娘指点媳妇,媳妇一定改过。”
钮钴禄氏就是要洛宁这话,就把脸一沉,冷声道:“皇后啊,从我太祖太宗皇帝立朝以来,哪个女子不是先有了份位再进宫的,哪有先进宫再给封位的道理,这要传到民间,可是好说不好听,你一个做皇后的也不知道劝劝!”
就知道您又要把我当枪使!洛宁偷偷在袖子里扯帕子,脸上却做个为难的神色,看着钮钴禄氏道:“皇额娘,昨儿怎么个情景您也亲见的。媳妇以为,阿里和卓是一片诚心来降,把他们的圣女给献了上来,那样儿皇上也不好拒啊,您说是不是?”
钮钴禄氏叫洛宁这话给噎着了,眯了眼瞅了洛宁会,从前扶她上后位,一是因为她是儿子妃子里唯一一个出身上三旗八大姓的,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乌拉那拉洛宁性子直,好拿捏啊。可如今,似乎她有了自己的主见,支使不动了!
“皇玛嬷,有句话,晴儿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晴儿虽封了和硕和敏公主,照理该搬到南三所去住,架不住钮钴禄氏喜欢她,行动离不得,所以依旧住在慈宁宫,此时看着钮钴禄氏眯着眼看自己皇额娘,忙上来搭话。
钮钴禄氏听见晴儿的声音,脸上松了松,口中却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说罢。”
晴儿就笑道:“就是晴儿不懂,说出来皇玛嬷和皇额娘才好指点晴儿啊。”钮钴禄氏听了这句,脸上才有点笑影。晴儿看着钮钴禄氏笑了,就道:“昨儿阿里和卓献圣女时,晴儿心里就想呢,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父亲啊,把女儿当个物件儿,当着许多人就往上送,要是皇阿玛不要,那个女孩子哪里还有脸见人,怕是连活路也没有了。亏得皇阿玛宅心仁厚,把人收了,又搁在宝月楼。宝月楼在西海,算不得内宫,彼此的脸面都全了。晴儿以为,这正是皇阿玛睿智啊。皇玛嬷,您说晴儿这见识可是对不对呢?”
洛宁心上微微松了口气,亏得晴儿是站在自己这边说话的,听听她这声口,把个错全推在了阿里和卓身上,又把乾隆捧得高高的,配上她无辜的表情,甜美的声音,不听不信都不成啊。
果然,钮钴禄氏脸上就有了些笑意道:“就你嘴甜,处处帮着你皇阿玛,我也不好怪你皇额娘了。去吧,扶你皇额娘坐。”
洛宁知道钮钴禄氏虽然那么说,心上却不会那么容易放了自己过去,当下谢了座,小心坐下,不等她捱稳椅子,果然就听钮钴禄氏又道:“那个回女,皇上既然纳为妃子,便归你管,你好生管束着,别叫她妖妖夭夭的不太平!”洛宁心中叹息一声,立了起来,应道:“媳妇知道了。”
钮钴禄氏这才点了头,挥手叫洛宁退下,洛宁跪了安,退出了慈宁宫。
外头容嬷嬷早候着,看洛宁出来时,眉间微微皱着,迎上来正要说话,洛宁在她的手上一搭,指尖微微按了按她的手背,容嬷嬷立时明白,就笑道:“娘娘出来了。这满宫的主子娘娘,老佛爷也就肯同娘娘多说几句。“
洛宁笑道:“就为着皇额娘这片心,我也得管好这后宫,不让她老人家操心,才能不辜负皇额娘疼我一场。”说着话,就在容嬷嬷的搀扶下上了肩舆,回坤宁宫去了。她前脚一走,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就把她们主仆说的话递了进去,钮钴禄氏听了,只是不说话。
自从含香住进了宝月楼,乾隆那是批完折子就往宝月楼跑,呆上半日再来坤宁宫瞅十格格,然后就去临幸其他妃嫔,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十来天,钮钴禄氏虽有不满,也没话好说,只是有事没事敲打洛宁几句要她去劝乾隆,不可亲近回女。洛宁只是堆着一脸的笑,在她跟前应承得痛快,转过头,却在乾隆跟前不提一个字。
礼部给含香拟的封号终于上来了容,敏,懿,雅,这四个字,乾隆一个也不喜欢,竟是自己拟了个香字,含香成了香妃。
这三皇五帝到如今哪里有拿着妃子的闺名当封号的?还是个不伦不类的香妃,洛宁听到的时候,正吃西瓜呢,这一惊一笑就叫西瓜呛得眼泪汪汪。容嬷嬷和玉蝶等人看了,忙上来伺候,洛宁挥了挥手叫她们退下,一边拭着呛出来的眼泪,又问赵得福:“上了玉牒了?”
赵得福回道:“回娘娘,皇上已经让礼部造册了。”洛宁点了头,笑道:“你去给内务府说,准备香妃主子,”说到香妃这两个字的时候洛宁还是忍不住笑了,“按品级预备朝服,册封典礼上好穿。”赵得福答应了,就往内务府去传旨。
内务府的总理大臣是弘昼,看得赵得福来,还拉着说了几句话,赵得福传了洛宁口谕,弘昼就笑道:“皇后嫂子也太仔细了,咱们内务府就是管这个的,还能忘了不成?你回去给皇后嫂子说,过两日和婉去给她请安。”
这是和婉公主好的差不离了?赵得福立马打了个千儿:“奴婢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这是大喜啊。”弘昼笑着轻踹了他一脚,摘了个荷包下来扔给了赵得福:“就你机灵,爷赏你了。”赵得福谢了赏,拿着荷包回去见了洛宁,就把弘昼的话禀告了洛宁,洛宁听得弘昼说她太仔细了,也就笑了笑。
真是亏得洛宁仔细,那个含香做出来的事,真的叫满宫的主子奴才惊诧,就在册妃的典礼上,含香置内务府送来的妃子朝服不理,依旧穿着自己的回人衣裳,还是白色的受了册封。
消息传了过来,钮钴禄氏勃然大怒,就把洛宁从坤宁宫宣到了慈宁宫,冷笑问她:“你不是说你会管好后宫的吗?怎么那个香妃穿着回人的衣裳受皇帝册封!你几时看见豫嫔穿着蒙古袍子了,她还是博尔济吉特氏呢!你别整日只想着你的小十二你的十格儿,好歹也分个心看看宫里!”
洛宁就在钮钴禄氏跟前跪了,护甲在自己手臂内侧掐了下,疼出了两汪泪:“皇额娘,媳妇并不敢辩说媳妇不是一心在十格儿身上,只是媳妇也曾派人去内务府宣旨,让他们从速准备香妃册封时穿的朝服,那朝服也在前一日就送在了宝月楼,皇额娘您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去问,媳妇并不敢大意。只是媳妇不知道,那香妃如此不懂事,请皇额娘恕罪。”
钮钴禄氏听了洛宁的辩解,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心口,怪皇后?她要是没做到这些,决计不敢在自己跟前这么辩解,真要斥责,料着皇后也不敢顶撞,只是怕伤了她的心,日后不肯听从吩咐,来个阳奉阴违,倒是不好办。
钮钴禄氏狠狠盯着洛宁,半刻才道:“宣香妃!她既然正式入了玉牒,怎么不来给我请安!秦安,你去宣!”
洛宁跪在地上缓缓开口:“启禀皇额娘,香妃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那她去了哪里?”
“回皇额娘,阿里和卓要回回疆了,皇上特旨允香妃相送。”洛宁低着头说这句时,心中是快意的,瞧你不气。
果然就听得耳边一阵脆响,却是钮钴禄氏砸了茶盏花瓶,洛宁只是低了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晴儿是在宫里长大的,可是明白着呢,知道自己如今是皇后的养女,算是休戚与共了。皇后得势,自己的日子也好过,皇后要是失势,老佛爷活着时还好说,她一薨,自己就是无依无靠,所以很有向皇后靠近的意思。这回一看,钮钴禄氏心里有气,故意晾着皇后,便有意帮着说几句。又见钮钴禄氏正在气头上,倒不敢贸然就开口,只怕得罪了这个靠山,更不能不管皇后,想了想,就走到洛宁身边,也跪下了。
还是钮钴禄氏看着晴儿也跪下了,就问:“你跪着做什么?”
晴儿道:“回皇玛嬷。皇额娘跪着,晴儿身为皇额娘养女,若是还站着,岂不是说晴儿不孝。所以晴儿不敢不跪。”
钮钴禄氏看看晴儿又看看洛宁,叹一口气,可不是,晴儿是皇后的养女,哪有养母跪着养女站着的理,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说自己不会调理人?得了,让皇后起来罢。
“皇后,起来吧。你也别怨我如今逼着你,我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久?你要是事事都能跟孝贤一样叫我放心,我也就安乐了。”
洛宁隐在袖子里的手瞬间握紧了,脸上只是做个羞愧的样子道:“是。”
“跪安罢,我也乏了。”钮钴禄氏扶着晴儿的手往里寝宫走,抛下洛宁一个立在慈宁宫的正殿里,细细的银牙紧紧咬着嘴唇。
钮钴禄氏这里正找洛宁的麻烦,含香送阿里和卓也送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