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格格的满月宴的逾制是在宫中妃嫔意料之中的。贵人以下本来是没资格出现在满月宴上的,这一逾制,常在答应两级也出现在了末席上,所以,从前风光无限,能和皇帝皇后一席中的令妃现在的魏常在也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魏氏现在说来也有些可怜,她被打掉孩子时间的倒是要比洛宁生十格格早上一个多月。只是一个是得势的皇后,一个是失势的常在,在吃食药物补品,甚至是问脉的太医的水平上都有天渊之别,舒贵妃庆妃等人还时不时的上门问候一番,所以,她复原得比洛宁慢多了,下红淅淅沥沥地拖了近三个月都不见好,人瘦得都脱形了,看着比本来年纪老了十多岁,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依旧黑黢黢地发亮。
魏氏看着首席上皇上和皇后两个分坐在钮钴禄氏的左右手,一副夫妻恩爱,母慈子孝的模样。皇后的朝服上一等东珠的数目仅次于皇太后,金凤明珠在通明的烛光之下熠熠闪光,刺得魏常在眼睛都痛了,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拳头。怎么能不恨!凭什么乌拉那拉洛宁可以做皇后,就凭她会姓乌拉那拉?出世就是孝敬宪皇后的堂侄女?她那点差了?心机,容貌?手段?还是皇后比她会讨乾隆的欢心?不就是没托生在八大姓里?就现在两年之前,皇后还被她压得透不过气,都是小十四那个残废东西!还有皇后的落井下石!
魏氏的目光慢慢转移到次席上的慎贵人拜尔葛斯氏身上。慎贵人脸容秀丽,身量袅娜,虽然不敢逾制,身上穿的是贵人服色,二把头上却是簪了支点翠鸳鸯胜华,显见得是乾隆赐的。胜花明明戴得很正,却时不时抬了手扶一扶,口中虽和人说着话,一双水眸不住瞟向乾隆,又瞟了眼在一旁笑盈盈陪着钮钴禄氏说话的皇后洛宁。
魏氏的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来。慎贵人这个女人进宫也有些年了,倒是初封就是贵人,只是一直不得宠,不知道怎么最近忽然就入了乾隆的眼了,颇有后来居上能的架势,而且心不小啊,也是个不容人分甘的主儿。皇后,你以为我真倒了吗?便是我倒了,我也能再扶个上来让你不舒坦。
满月席散席之后,依着惯例乾隆就要往孩子的额娘那里过夜的,何况十格格目前正是乾隆心尖子上的孩子,皇后又不是不得他的心,乾隆那是豪不犹豫地去了坤宁宫。慎贵人看着帝后二人的銮驾一前一后去了,妆容精致的脸上掩饰不住地一丝愤怒。
魏氏正要跟着慎贵人身后,一个没留意,却撞上了个宫女,容长脸面,一双水杏眼,正是和嘉身边的宫女阿兰。阿兰把眉一挑,娇叱道:“魏氏,你一个小小常在,走路也不看着些,要是冲撞了公主,也是你受得起的。”
魏氏抬了眼看,却是和嘉一身和硕公主的朝服,一左一右由两个宫女扶着,一双美目正冷冷看着自己。魏氏心上咯噔一下,当场和嘉之所以会嫁给那个亲王假嫡子,自己在中间确实是为硕亲王府出了力,而事后还在和婉跟前邀过功,结果那个嫡子是个假的,不独是个假的,还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为着一个卖唱女子都能冷淡公主。到后来这假世子被斩了,这和嘉不怨她还能怨谁。
要是从前,哪怕她没晋贵妃,也是个妃子,和嘉见了她还得喊一声母妃,有乾隆撑腰,也不怕她发怒。可如今她只是失了宠的小小常在,对着爵比郡王的和硕公主,魏氏只能忍气吞声,慢慢福下了身子:“奴才见过和硕和嘉公主。”
和嘉恨的不止是魏氏唆使皇阿玛把自己嫁了个假世子,险些害了自己一世。和嘉更恨魏氏在自己皇额娘的葬礼上勾搭皇阿玛,这一回撞上,和嘉怎么肯轻轻放过。看着魏氏跪下去,只当没看见,转脸问着敏珠:“这个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敏珠知道和嘉是要寻魏氏的不是,碍着身份不好自己上,就笑道:“宫里奴才多,有不懂事不懂规矩的也多,公主息怒,奴才去问问是哪个宫里的。”说了就问魏氏,“你是哪个宫的奴才?哪个嬷嬷教的规矩?这宫里贵人以下的常在答应宫女上千个,公主哪里认得过来!请安连个名字也不报,公主怎么知道你是谁?瞧你的年纪也不轻了,怎么连请安也不会了?”
魏氏是行的蹲礼,脚下发麻,只能撑着,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是,姐姐教训的是,奴才延禧宫魏氏常在见过和硕和嘉公主。”
和嘉这才道:“原来是魏常在。本宫还以为是谁。这才多少日子不见,怎么就老了这许多,你不报上名,本宫还真的不敢认了。既是你也就难怪了。魏常在原本是在先皇额娘宫里做体面差事的,规矩什么的,想来都是别人守的,哪里轮得到魏常在守呢?看来是本宫吹毛求疵了。”
魏氏听着和嘉说话带刺,拿着自己出身是个宫女来说事,不免恼羞,只是如今身份相差甚远,也只能咬牙听着,又因为和嘉不叫她起来,只能蹲着不动。
和嘉又道:“魏常在怎么不说话,莫非是不忿本宫的话,等着跟本宫的皇阿玛告状呢。本宫记得,宫里的母妃们,可是没少吃过魏常在的亏呢。”
魏氏也是蹲得久了,脚下发软就跪在了地上,听着这话,忙磕头道:“公主这话,奴才当不起,奴才如今也见不着皇上啊,公主。”
和嘉转头向敏珠笑道:“你听听这话说的,这是她见不着皇上,这要见着了,怕是要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本宫如何不孝呢。既然她这么说了,本宫要是不处置她,倒像是本宫怕了她!好在本宫如今还替皇额娘襄理宫务,魏常在无礼,本宫小惩大诫一番,瞧瞧谁能说本宫的不是。”
敏珠笑道:“奴才多嘴,便是魏常在说了,皇上也不能信呢。何况从太后老佛爷起,到皇上皇后娘娘,哪个不知道您是一片孝心。”
和嘉瞟了眼魏氏,看着她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容,依然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气,想着她就是用这个样子,在自己额娘的葬礼上拉走了皇阿玛,心上一口恶气冲了上来,照她的本意,真是想上去,照着这张委委屈屈的脸,狠狠来上几巴掌,只是终究还记得乾隆不喜欢宫里人滥用私刑,深深吸了口气道:“魏氏,你就在这里跪足四个时辰,若是期间动上一动,就从头跪起。直到跪满四个时辰。阿兰,你在这里盯着。”
阿兰答应一声,笑吟吟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氏:“小主,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您就委屈了罢。”
从魏氏进宫以来,从前的孝贤皇后治宫以宽柔,从不体罚宫女太监,以及至她后来得宠,更是没受过委屈,几时跪过这么久,又想着和嘉说的,要是动一动得从头跪起,只能咬牙死撑。
和嘉罚魏氏跪的时候才是戍时,这四个时辰就是得跪到寅时,等到了时间,魏氏几乎站不起身来,连给洛宁请安都误了时辰。
叫和嘉这一长教训,魏氏想拉拢慎贵人的心就更急切了。
自满月宴后,起先两天乾隆是住在坤宁宫的,第三日,乾隆就到了忻嫔那里,一连住了三日。魏氏就知道机会来了。
在给洛宁和钮钴禄氏请完安,各宫妃嫔各自散了,魏氏就悄悄缀在了慎贵人身后。眼瞅着走到一个树丛处,魏氏就闪了出来。
“慎贵人姐姐。”魏氏在慎贵人的背后轻轻唤了声。
慎贵人回身,看着一身常在打扮的魏氏,慎贵人对着身边的宫女笑了:“哟,这不是令妃姐姐么,哎呦,瞧我这记性,如今是常在妹妹了。”
魏氏从前得宠的时候,也曾是目中无人过,皇后尚且叫她步步紧逼,何况是这些不入流的贵人常在,听着慎贵人这话,自然明白是她记着从前的过节呢,如果不是这个慎贵人对她有用。也不用来受这个气。魏氏深深吸口气。垂着眼道:“是。贵人姐姐如今圣宠正隆,原不是我们这等小常在该打扰的,只是我想着,论容貌论性趣,贵人姐姐在贵人位上未免委屈了。
魏氏这话原是为了哄着她往上挣才说的,不想慎贵人想多了,只以为她是讽刺自己,脸上冷了冷,又浮起一丝浅笑来:“这也委屈不过魏常在啊。这可是从妃位上下来的,吃穿用度不可同而语,也难为你能熬下来。”
魏氏的脸顿时僵了,看着慎贵人拿着眼角瞟了她下,转身要走,也就冷笑道:“我便是常在,十四阿哥也是我儿子,凭他怎么着,也是个阿哥,我将来也有个儿子可以依靠,贵人您呢?皇上这年纪可是上去了。”
慎贵人停下脚,转回身来看魏氏,心中一动,这魏氏从前也是宠贯六宫过的,如今虽然失宠,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来也是有手段的。脸上忽然就笑了起来,道:“常在,要不要上我那里去试试今年的新茶?”
要说乾隆喜欢什么,魏氏还真是清楚,不然也不能得宠那么些年,她之所以掉下来都是太心急,也错估了有人能胆大成冒认皇子皇孙的地步,才叫小燕子拖累了,至于十四阿哥的残疾,一半儿也是因为这件事的连累,要不然,还真不好对付。
有她的指点,原本同忻嫔平分秋色的慎贵人,竟是有了独宠的架势。不久乾隆下了两道晋封的旨意。晴儿封为和硕和敏公主这是众人早知道的,和晋慎贵人为慎嫔的两道旨意在宫里掀起了小小的暗潮。
晴儿虽然算是皇后的养女,只是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个是出自皇太后钮钴禄氏的旨意,倒也没人多想。只是慎贵人单独晋为慎嫔,叫宫里那些妃嫔们摔碎了多少瓷器,扯坏了多少帕子。所以,每天在给洛宁请安时,几个年轻点儿的妃嫔说话时难免含沙射影,倒是如今的舒贵妃,仿佛有子万事足的样子一声也不出。
洛宁如今看着这些妃嫔们争风吃醋,完全置身事外了。她有什么好急的,小十二得乾隆的欢心,她身边还有个能让乾隆化身女儿奴的十格格,还有祖宗家法护身,只要她不犯下大错,谁能动她,所以任凭忻嫔慎嫔等人在她跟前说什么,她只是听着,过了度就两边儿都不轻不重说一顿,不然,就当个热闹瞧。
也就是这个态度,让乾隆更觉得皇后如今大度可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