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杀人诛心?莫过如此了吧?
裴庭安身穿的, 是为了此类大典特地准备的庆礼服,上头按照品级绣着各式代表吉祥含义的纹路,这套衣服,还是这回裴庭安回到了京都后,绣娘特地赶制的,毕竟已经久未回到京都, 他这个年纪长得又快, 之前留下的尺码, 早就不合身了。
说来, 裴庭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已经没有穿过这么精致小心准备的服装了,在胜山书院内, 讲究的是一视同仁, 甭管在外头是什么身份, 到那领的全都是书院专门找绣坊定制的衣服,由于量大和成本的原因,所用材料也可想而知了,起先裴庭安很不习惯, 试图反抗过几次,不过久了,也就从了。
他和书院的其他被送入的权贵子弟一样,都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从书院里出来,要吃香的喝辣的, 穿华服、品美酒,当然裴庭安又想的比其他的同学要多上一些,可他从来没想过,他从出院出来,穿上这么一身衣服,为的是出席这个场合。
直到此刻,裴庭安都恍若在梦中,他多希望这一觉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在这微微出着神,可也阻挡不了上头典礼的进行,这样的禅让大典,对于大夏朝的礼部而言,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们查阅古籍,询问大儒,又再三修改,才排出了这么个样子,这和普通的登基大典还不一样,圣上和太子将会一同站在台上,而后圣上为太子加冠,递送玉玺,圣上退坐后位,太子则正式登基为帝。
台下是紧张和肃穆齐飞,对于朝臣而言,只要不是迟钝到极点,便会对今天发生的一切多少有些预感,只是预感成真的那一刻,依旧要他们有几分愕然,谁能想到,大夏朝头一个主动禅让的皇帝,就是他们圣上呢?
臣子们私下自是会议论朝政的,讨论了几回,就算是他们,要将政治资源转交给家族子弟的时候,依旧会心有不甘,甚至有所保留;现在还在朝堂屹立不倒那几位老臣,比今上还要大上十来岁,也从未听过他们打算告老还乡的说法,甚至三不五时地,还听他们念叨着什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今上之豁达,禅让之迅捷,皆远超于他们的预想之外,他们胆大妄为地想过,若是换做他们,会愿意割舍权力,退让在后,做个无权的太上皇吗?沉默许久,他们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权力如美酒,品过的人,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他们做不到放弃。
越是如是想,朝臣看往台上的眼神便越是错综复杂,今上禅让后,会后悔吗?太子殿下登基后,能担好皇帝之位吗?现在没有人有答案,只能用眼睛,见证着一切的发生。
宫廷的礼乐队人数众多,表情严肃地列在两侧,各自使用着手头的编钟、檀板等乐器奏着肃穆之乐,要这周围的气氛,也跟着显得有三两分凝重,乐声袅袅,众人跪拜,等待着新帝王的加冕。
李德忠是今天的司礼太监,肩负两代天子信任的他,早就将今天所有流程烂熟于心,此刻努力压着自己尖利的嗓音,努力发出厚重些的声音:“请圣上为太子加冕——”拖长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跪拜的众人终于得以抬首上看,宫廷画师正坐在仔细记录下一切。
站在台上的裴闹春和裴祐之,心情截然不同。
前者,一颗心早就飞到了悠然南山下的田园生活,他和儿子约好,届时他就在后宫辟一片良田,在那开垦自己的土地,做个悠闲的老农夫,旁边还有一片湖水,是通了活水的,里头养的都是些锦鲤什么的,倒是不太好食用,不过裴闹春早就想好了,他要做一个养殖大户,到时候养点什么草鱼、河虾、田螺之类的,每天捞什么吃什么,岂不美滋滋。
还有那些堆积成山,从书社里买来的杂书,裴闹春头一回感谢原身,对民间言论管控的不严格,这充分发挥了民间的创造力,还真别说,这些书千奇百怪,讲什么的都有,什么悬疑、探案、修仙、爱情小说,应有尽有。
到时候,他要睡到自然醒,看书看到累,什么四点起床上朝的事情,就交给能担起重任的儿子来吧!这绝对没有偷懒的意思。
站在父亲身边的裴祐之,心情激荡,两个月前,他一如既往地坐在玉鼎宫的主位,批阅着奏折,才刚批完,人都还没动,后头的父亲便轻飘飘地开了口。
“祐之,你现在已经差不多学会了治国的方针了,剩下的,我这个当父皇的,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听到这话,裴祐之意识到了什么,错愕地看着父皇,懂得的越多,他越了解自己的浅薄:“父皇,儿臣还有太多事务,不甚了解,也无能处理,有您在……”
“我什么时候都在。”裴闹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朝中这么多臣子,他们都会是你的左臂右膀,同样,无论何时,只要你还愿意听我这个当父亲的一句话,我也愿意给你建议,只是没准到时候,你早就是一个够格的、不需要求助他人的皇帝了。”
“父皇……”
“准备一下吧。”裴闹春仔细地看着儿子的眼神,这其中确实有些许的畏缩,可也有着似乎马上要燃烧起来的野望,是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裴祐之也是如此,虽说他不介意继续做父皇的太子,向父皇学习,可应该也无数次想过,登基后自己要如何处理事情。
“这几天,我便会在朝会中宣布,要他们准备禅让大典,等大典结束,我也就要做个无事可干的太上皇了。”
裴祐之深深凝视着父亲,他还想退让,可看着父亲的眼神,不知何时,他的心中,生出的是浓浓的豪情壮志,他是父皇的儿子:“儿臣,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父皇当然相信你。”裴闹春只是笑,果然他没有选错时机,现在的儿子,是有能力,也有信心,这场皇帝教学,无需永无止尽的进行下去。
至于儿子到底能不能担好皇帝的位置?裴闹春认为是能的。
做一个皇帝,难又不难,与其说这几年,裴闹春是在教儿子怎么治国,其实更应该说是,引导着儿子学习,如何好好地对一个政策的好坏进行分析、如何看人、如何用人。国土之大,通讯方式之迟缓,没有皇帝真的能做到一切尽在掌握,裴祐之能做的,便是将合适的人用在合适的位置;实行政策前充分分析利弊……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他给予儿子信任,剩下的,便要交到裴祐之的手中了。
和裴闹春父皇同辈的老亲王,颤颤悠悠地走上了阶梯,他手上端着的,是今晨才从库中取出的皇帝冠冕,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大夏朝知名的大儒,圣上钦点的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的李勋,他手上拿着的,则是玉玺。
庄重的乐声,自顾自地流淌在其中,不知为何,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屏息。
裴闹春身上穿的依旧是一身龙袍,他接过冠冕,走到儿子面前,裴祐之身上,穿着是和裴闹春如出一辙的龙袍,这身衣服,是早上裴闹春亲自替儿子穿上的,说来古代的衣服难穿,为了这,裴闹春还在身上亲自穿脱了几次。
他仔细地将这冠冕戴在儿子的发上,而后小心地调整位置,放下手,侧过身,裴祐之便露在了朝臣面前,这便是真正的龙袍加深了,从上到下,都有讲究,裴闹春只是看着儿子便觉得欣慰,此刻,这就像个帝王了。
这还没完,他又拿过玉玺,这方玉玺,是纯玉刻制的,沉重得很,他双手捧住,郑重地放在了裴祐之的手上。
做完了这一切,裴闹春便从容地退到了龙椅下的一方椅座上,从容坐下,不慌不乱。
裴祐之的背挺得笔直,他始终看着下方,没有侧首,他能看到正在殿下的无数大臣,还有坐在椅子上,只能瞧见背影的父皇,直到此刻,他依旧有种不能脚踏实地的迷茫感受,这就是他出生到现在,一直在努力成为的帝王吗?
他甚至没听清楚旁边人说的话,礼部尚书并司天监的大臣已经拿着长卷在旁边滔滔不绝的念诵,说的都是祭天,乞求天佑大夏之类的言论,而旁边奏乐的乐人,也已经更换了新的曲目。
“——登基——”
李德忠说了什么,裴祐之没有听太清楚,他只是听到了登基二字,不过只是这两个字,他便知道流程进展到了什么地步,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坐上那龙椅。
裴祐之今天,大概脸上没有露出过笑意,他往后走了几步,然后便这么端坐上位,落下了座位。
说来,只不过是坐到一张椅子上去罢了,可感受竟是全然不同。
他双手握在把手处,能触摸到其中的龙纹雕刻,这张椅子宽宽大大,他从第一次上朝时,便在下头如此仰望,幻想着未来某一天,自己坐在上头的模样,可原来,这椅子坐着并没有想象的舒服,反倒是让人下意识地身体绷直,不敢动摇。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德忠的声音,在今日是最要人一耳听到的,他尖利的声音响起,而后,人便如同海浪般一片一片的跪下,趴伏在地,一声声地万岁,重叠在一起,似乎绵绵没有止尽,甚至出了回声的效果。
裴祐之看着此景,忽然有了真实感。
他登基了。
他成了大夏朝新的帝王。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太子,而是那个掌握着大夏朝命脉的天子。
“免礼,平身。”裴祐之开口,头一回对着群臣说这样的话,还有些生涩,不过他并不显得尴尬,对他而言,从太子到帝王的这一步,只要心里跨过去了,便好像迅速地进入了角色。
大臣们一茬一茬地起身,他在台上,一览众山小。
父皇,你看着,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我要让你看到大夏朝歌舞升平,万国来朝,我要让你此生绝不后悔,将皇位交托到我的手上;我要做,让你一生自豪的儿子。
……
边疆总是蒙着一层黄沙,这儿民风彪悍,女子也能顶半边天,由于每年秋冬,时常和边疆来犯作战,走在路上的,也有不少穿着皮甲的士兵。
“丁大人,您病了,怎么不在府邸里好好歇息?”守官的李将军权力很大,看着这位弱不禁风的丁季简大人,忍不住撇嘴,他们这样的武将,最看不惯丁季简这类文绉绉、掉书袋,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躺床上的文弱书生,丁季简许是年纪大了,自打到了边关,这生病就没停过。
“无事。”丁季简站在城墙处,他遥遥望着,看向的是京都的方向。
半个多月前,他接到从京都发来的急报,上头附上的,是印着红色大印的纸张,这是为了昭告天下,禅让大典的准备,也是为了通知这些民间官员,新帝登基后,避讳、庆祝等事宜。
当时一看到这纸张,丁季简的心便一咯噔,事实上这几年发生的一切,要他早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大势已去,可他实在不甘心,如果能再给他一点时间,让礼亲王长大,一切还有机会。
许会有人问了,反正他们最后肯定都是要行叛乱之举的,何必管什么皇帝更替,可丁季简心里明白,这其中当然有区别,差了大了。
说白了,当初礼亲王周边的那群人,除了丁季简这类,忠心耿耿到极点的,其他的基本也是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当年和前礼亲王的牵扯,不得不靠近礼亲王的,他们知道,在今上的统治下,即使他们能正常为官,想要做到高位,依旧是一件难事,谁让他们当初站错边了呢?这也是得付出的代价。
可太子的成功上位,便一定程度上意味着重新洗牌,裴祐之一直在裴闹春的帮助下,树立着仁政之风,他就连对礼亲王,都亲切有加,帮着寻觅书院,培养成才,更何况对他们这些牵涉不深的朝臣呢?这些游离派,到时候只要一个,能够晋升成功,估计墙头草,全都倒,看都不会再看礼亲王一眼。
还有就是,这禅让实在来得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耽搁,其中甚至不掺杂任何政治争斗,本来在丁季简等人的计划里,看裴闹春对裴祐之的态度,其中大有作为,他们早就筹谋好了挑拨一番,届时一片混乱,他们浑水摸鱼,吸引人才。
可是现在,没了,一切全没了,眼看裴祐之登基成新帝,乃众望所归,新帝登基,必当实施新政,大刀阔斧一番,到时机会多出,再加上裴祐之和裴闹春不同,他膝下至今已有嫡子二人,庶子二人,真要赌,那也是在皇子们之间赌,礼亲王算是个什么?
深知道此事事大的丁季简,当时接到急报,就是一口血吐出,当然,他同李将军的解释,是自己太过喜悦,心神激荡,可实际上是悲愤难当。
他都恨不得指着那太上皇裴闹春的鼻子问上一句:“当皇帝不好吗?好好的皇帝不当,做什么太上皇!知不知道当了皇帝以后,再也不是万人之上,再也没法随意定人生死?”
他这个问题只是没让裴闹春听到,否则回答一定能让他再吐血三升。
因为裴闹春只会笑着告诉他:“当皇帝真的不好,我不想上朝改奏折议事,只想做个钓鱼种田看闲书的太上皇。”
所幸,他没问,吐完血好歹能止住,便这么在家躺尸了,这段时间他如行尸走肉,捶胸顿足:“礼亲王,是臣,对不住你!”他一心想扶持礼亲王上位,却不能成功,难道是礼亲王为帝一事不顺天意?
不不不,他不能这么想,他们还能等,太子刚登基,也未必能做一个好皇帝,亲王还年轻,亲王还能等。
丁季简心里也知道,这大概是自己骗自己,等什么呢?等到裴祐之离世换人当皇帝吗?他现在才刚过三十,年轻力壮,再怎么活个二十年不是问题,不用说什么下毒行刺了,他要真有本事干这种事情,礼亲王现在已经在皇位上坐着了。
“丁大人也很开心吧?”李将军朗声笑了,“作为臣子,能看到圣明之主出现,实在是大幸。”
丁季简怀疑李将军故意气他,但他没有证据,为了政治正确,他只能违背良心点头。
李将军一副找到同仁的模样,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丁大人可能不太了解。”说到这,他有些骄傲的微抬起了下巴,“我们这些边关大将,是可以写折子上京都奏事的,往年都是太上皇亲自批阅,可自打三四年前,便是当今批阅了,每回进上的折子,当今都会悉心查看。”
裴祐之此前是以裴闹春的名义改的折子,后头便是以自己的名义了,这也是裴闹春提前替儿子做名声。
“之前的那位何大人,就是勾结着其他边关的大人私下动用兵饷。”李将军当时是气得恼火,上告无门,最后狠下心,直接写了折子到京都,“陛下看到,便立刻和太上皇拟了旨意,后头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那位何大人审完了便直接问斩,丁大人你这才过来。”
原来是你,丁季简回头看着总是笑得憨厚的李将军,气煞他也!如果不是这位李将军,在那个时间上了书,他现在还在京都周边,能好好替礼亲王运作,不至于连个禅让大典的消息,都得迟人一个月知晓。
“丁大人,怎么这么看我?”
“无事。”丁季简咬牙切齿,心中悲愤,竟是控制不住的胸口一热,又是一口血喷出。
“来人,丁大人又吐血了!”李将军迅捷地往右侧横跳,避开了天女散花般的吐血,而后伸手一捞,这才没让丁季简摔在城墙上,否则这人头撞青石砖,他们又得换个大人了。
士兵们匆匆上来,准备扛着丁大人回府,动作之粗鲁,超乎想象,丁季简感觉自己又要吐血,只能强强忍着。
“丁大人身子弱,以后还是少想这些开心的事情。”李将军无奈地摇头,“陛下这样的明君,确实千古少有,可您这也太过夸张了……”他是听过那些文人,心生喜悦又是饮酒又是作诗的,可他这还是头一次看到,遇见开心的事情,就即刻吐血的。
丁季简没吭声,只是沉默着被这么送回了府邸,他总觉得自己只要再和那李将军说上一句,就能被活活气死。
他不服!可不服又有何用呢?
他要劝礼亲王卧薪尝胆,迟早有一天,迟早……好吧,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迟早,总之先等着再说!没准会有机会的!
……
秋高气爽,气候也实在让人舒适,在一砖一瓦都是匠人精心打造的宫中,拐过这道宫墙,便是一片农田,应是到了丰收的季节,种下的瓜果压满了秧条,沉甸甸地,好像下一秒就要砸到地上。
穿着看上去是粗布衣裳的男人,正躺在农田旁边摆着的竹编长椅上头,旁边插着一把大把的伞,大概起了遮阳效果,手边还放着一张小桌,上头是茶点并一壶清茶。
“上皇,陛下来了。”李德忠从旁边小跑着过来,他也穿着一身短衫,和裴闹春站在一起,活生生像是两个农夫。
不过这看似粗步材质的衣服,其实是细麻制的,内衫更是讲究,穿上去绝不会伤了皮肤。
“嗯。”裴闹春随口应了,便也将睡前看的那本才子佳人小说放到一边,欣赏着自己劳动的果实,等待着儿子出现。
“父皇。”今个儿朝休,裴祐之处理完了手头的政事,便一如既往地,到后云宫来寻裴闹春。
“坐。”裴闹春坐了起来,这躺椅空间挺大,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儿子坐下。
裴祐之也不讲究,他直接坐下:“父皇,今年节气好,看来您能收获不少。”他和往常一样夸起了父皇,“父皇做什么都好,就算做个农夫,也是农夫中最会种田的。”
“我这干的都是糊弄人的把式。”裴闹春也是实话实话,这年头农夫的工具和后世是比不上的,他以前种田,再怎么说,用的都是改良过的种子,可现在的种田方法都挺粗糙,若不是有这么多太监帮忙,估计他都能累出病来。
每次处理完政事,和父亲这样坐在彼此身边的时光,都是最闲适的,好像他不再是那个帝王,又成为了父皇身边的那个一问三不知的太子。
起初,他是时常拿政事到这来征询父皇的意见的,那时候裴祐之老觉得,好像不让父皇知道一声,就越过了父皇一般,只是这不长久,还没问几次,裴闹春便主动地找了儿子谈话。
“祐之,这些事情,都是应当由你来做主的,我相信你,你还信不过你自己吗?”裴闹春看着儿子格外认真,“总有一天,我是会不在的,到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又要问谁?登基之后,你是大夏朝的帝王,你也要明白,你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影响甚广,这是必然的,你迟早有一天,要担负起这样的责任,是对是错,父皇我也没有答案,不实行,谁又能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无论什么时候,父皇都在这,父皇很乐意给你一点意见,可这只是意见,现在我老了,你还不许我每天在这好好休息休息?”
裴祐之知道父皇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思索了片刻,便也点头同意,要克制这股找父皇的惯性实属不易,他开始学着做备选方案,不让自己的疏漏铸就大错,世界上没有完全的政策、命令,他总是会犯错的,幸运的是,在充足的准备后,这犯错的后果不至于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慢慢地,他便习惯了自己做主,习惯了自己下指令,他想,他应该越来越像一个明君了吧?
“这回又是怎么了?”裴闹春抓起了一个花生酥,便塞到了儿子手上,他虽然年纪上来了,可牙口依旧挺好。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和父皇您说说话,顺便给您看看,今年选秀的赐婚名单。”裴祐之招了招手,拿出来一份录入的名册,摊开为父皇做着解说,今年选秀赐婚的,就有他的几个儿子,他想让父皇知道自己未来的孙媳妇会是谁。
“……刑部尚书家的嫡长女,我圈了她做太子妃,江南巡抚的嫡次女……”裴祐之记忆力很好,都不用回忆,基本都能说个明白,“这些,基本我都过问过朝臣,皇后和嫔妃们也私下和我提过,不少人家递了牌子来说过两句,我没兴趣凑什么痴男怨女。”裴祐之解释着,他对盲婚哑嫁持中立态度,若是有人家来报备过的,他尽量都满足大家的想法,当然,这其中不会有指明要嫁给某某某的,只会说希望女儿能嫁给文臣、武将之类的。
裴祐之翻了一页:“父皇,礼亲王也到了年纪,他今年从书院回来,我点了他和宗正一起管宗室事务。”宗室事务,便是皇家这一大家族发生的大小事务,不过目前宗室人数不多,礼亲王去那,基本也管不上什么,“我前两天召见他,问他对亲王妃有什么想法,他圈了几个。”
说到礼亲王,倒是提起了裴闹春的兴趣,他看了过去,忍不住有几分错愕的扬眉,礼亲王圈的这几个名字,基本都是朝中权臣家的次女、三女,都是家中显赫,但自身地位不上不下的类型,可这其中,并没有原书的女主向小莲。
裴闹春回忆起记忆里发生的一切,终于在旮旯角找到了原因。
在上辈子,礼亲王裴庭安在这个阶段,已经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倒是想找个靠谱的好媳妇,可京都里,哪有靠谱的人家愿意看上他?更别说那时候,裴闹春也没有展示自己慈善之心的意思,便随意地圈了京都中一侍郎嫡女的向小莲给了对方。
“父皇,是不是这不太妥当?”裴祐之有些犹豫,他倒是不觉得把这几个女孩许配给裴庭安如何,裴庭安只要安分守己,这辈子也算是个闲散王爷,他从胜山书院出来后,也算是乖巧,没听闻过去什么声色场所的事情,勉强算是个良配。
“没有,都挺合适,我只是看你圈的姑娘有点多,都要许给他吗?”裴闹春倒也没有干涉的意思,恐怕他真干涉了,人家裴庭安还要恨他呢,觉得他是严防死守,生怕他有点自己的势力。
裴祐之又看了父皇一眼,确认父皇没有说谎,便指着给父皇看:“应该是要定的这家,礼亲王身份特别,我特地召人来问了问,这两家都许了,但何大人有些犹豫,我便圈了另一个。”
“行。”裴闹春点头,看着儿子继续往后翻,终于在快末尾的地方,看到了向小莲的名字,那一批没有圈上红圈的名字,都是要驳回牌子的,到时候许以自行婚配,只是不知道这辈子,向小莲又会成为谁家新妇,夫妻和美没有冲突,也不会晕倒受伤的向小莲,不知还会不会穿越,成为另一个人?
说完了这个,裴祐之又招了招身后的太监,对方手上拿着的是厚厚一叠书:“父皇,我让太监们到宫外又进了一批书,不知和不和你的口味?”
“让李德忠收着。”裴闹春随意应,他不问也知道,这些书到底是怎么来的。
古代写一本书可不容易,不像是现在有电脑,可以噼里啪啦地打字,有的小说,一些就是五年十年,再加上雕版印刷的时间,更是耗费颇多,裴闹春看书速度又快,没多久就陷入了悲哀的书荒期。
知晓了这事的裴祐之自是忧心忡忡,一心想要替父皇排忧解难,便背着自家老爹,在民间、几个大的书坊酒楼无师自通的开了活动,搞了个现代版的征文活动,只说一本书籍,若是被选中,则奖予奖金若干,还帮助出版,届时分红……总之,这流水线的完美服务,很快就收到了不少书稿,有了陛下旨意的下属自是不敢耽搁,雕版师傅火力全开,源源不断的书籍生产出来,而后从太监的手,传递到宫里,成为了陛下使人从民间买来的书籍。
不过善解人意的裴闹春是不会拆穿儿子的好意的,他只是美滋滋地接过,这种悠闲的日子,神仙难比,简直像是度假。
“父皇,上回送来的那批,你觉得有哪些好看呢?”裴祐之装作不经意的问。
“那本讲鬼神的《万鬼行》就很不错,还有那本讲国内山水情况的《游山玩水》也还可以,哦对,还有本才子佳人的,好像叫什么蒋书生的,也写得还行。”
“父皇说好看的,那定是好看,也不知还有没有续集,届时我让人关注一番,若是出了尽快买到宫中。”
裴祐之瞥了眼身后的小太监,这便记下了,这就是太上皇钦点的优秀奖了,要重点培养,还要督促他们出续集,像是太上皇当初喜欢看的《才子志事》现在已经出到了第二十籍了,那位屡试不第的老儒生,现在被陛下安排了住房,还寻了人伺候,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准时交稿。
“父皇,我今日留在后云宫用餐吧?”裴祐之又问,“也不知父皇塘中有何鱼虾成熟,要李德忠捞上来,咱们一并吃吃。”
说到这,裴闹春更是无语,就差没有给儿子一个白眼了,他之前可没有什么养殖水产的经验,这片池塘,他全当放养,起先就连鱼苗什么的,都是让李德忠包办的,毕竟他也不懂什么大鱼吃小鱼,生怕到时候养了个鱼中恶霸,把其他鱼都给吃了。
反正他对这片池塘的付出,便是每天定时定点,将李德忠准备好的饲料给撒下去。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不对。
裴闹春着实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京都池塘,竟是能养出这么多千奇百怪的物种,大概只有他们家这一池了吧?
李德忠一听裴祐之的话,便凑了过来:“不如上皇和陛下一块去打扰一番?亲手打捞,更为美味。”
“李德忠准备网来,我和父皇一起。”裴祐之立刻答应,从容起身。
裴闹春自是跟在了后头,可心中那叫一个无语,他都还没开始捞,就能猜到会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忍了,就全当这是亲子活动吧,儿子开心就好,就算自家儿子把自己当傻子,他也忍了。
父子俩一个穿得简单,一个穿得繁复,手上拿着大网,动作不熟练地往水里扔去,旁边的小太监连忙帮忙,他们可是练过的 ,只是调整一下,便能保证这一网下去绝不落空。
“父皇,我捞到了。”裴祐之力气比父皇大,已经扯上了渔网,裴闹春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只能沉默。
来,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们家的池塘,还能捞出来大闸蟹?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京都的水适合养大闸蟹的。
裴闹春也开始收网,等到网拉起来,他的眉头都忍不住跳了跳,李德忠他们功力见长啊,这回网里,大海虾、大闸蟹、鲤鱼、黑鱼,全都凑到了一起,真是应有尽有。
“父皇实在厉害,今天我也算占了父皇的便宜,能够好好地享用一番!”裴祐之立刻送上夸赞,至于心虚不心虚嘛……这种事情,没必要非得个答案。
而后父子俩便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坐在院中,面对着一桌美食,饮着小酒,说起话来,这大闸蟹实在美味,尤其肥美,除了长在不该长的位置没什么缺点,坐在父亲对面的裴祐之已经开始思考,下次又要让这池塘里长些什么,才能叫父皇开心了。
月光轻轻洒下,犹如冷霜,大夏朝的两任帝王,对着饮酒,这帝王之位,终究未影响到父子之情。
虽是天家父子,可也先是父子。
……
这一世,没了礼亲王的横空出世,裴闹春真活成了长寿皇帝,一直活到了九十有三那年,才合上双眼,算是喜丧,在三年前,渐渐感觉到自己衰老的裴祐之也退位给了太子,成为了太上皇,并给众人设上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禅位的皇帝叫太上皇,那太上皇的父亲又要叫什么?反正最后他们没在礼经内找到答案,只是这么含糊混了过去。
裴闹春的最后几年,是和儿子一起过的,父子俩一块在后云宫里,赏花种地,养着总是源源不断的池塘生物,而后一起看着闲书,做着点评,当然,这回的点评,不用在分析着其中的深意,只要很单纯的谈一谈,这书究竟好看与否,便也足够。
至于那礼亲王,说起来裴闹春都差点忘了,毕竟年纪大了,记忆也跟着差了起来,对方后头便跟着宗正做了许多事情,许是有过动作,不过大夏朝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似乎也没有起什么波澜,甚至裴祐之都没有关注到是否发生过什么,裴闹春记忆里,不多的有印象的跟在礼亲王身边的老臣,基本都已经到了岁数,离开人世,至于他身边又培养了什么新人?裴闹春毫不在意,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和裴祐之已经将大夏朝建设得如斯稳固,如若继承皇位的孙子不能稳固朝政,那就算被人夺权,也怪不得什么。
还有那向小莲,听说在江南那边寻了个才子嫁了,夫君后头考入京都,进了翰林院,听说夫妻和美,便没再听过其他,至于那位杀手向小莲,到底是穿越来了安分守己,还是不翼而飞,裴闹春便也不得而知了。
此刻已经快支撑不住眼皮的他,只能这么看着同样老迈的儿子,和在旁边尚还意气风发的孙子。
“大夏朝交给你,我不后悔。”他拍了拍儿子的手,而后眼皮一合,手也渐渐变得冰凉。
[第三十考核世界合格。]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偷偷砍掉了几条线,不过在这里可以和大家说一下~!
在原来计划里,向小莲有两条线路,1是穿越来了,依旧杀人,被调查出来,判了刑,彰显社会主义杀手不允许存在的风采。2是向小莲的夫君和礼亲王是对家,礼亲王被向小莲暗杀了,咳咳,对我真的很坏。
不过想想,这个故事还是这么结局好。
礼亲王慢慢地身边没有别人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这一辈子都没有出现。
裴祐之最后,还是成为了优秀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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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本来还有个几百字的番外,我想想要不要写好了
家里小朋友考得还行,今天为了填报志愿的事情烦恼了一天,结果写到了现在,和大家道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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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