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世间的感情像一种契约。等待时虚怀若谷,清晖无限,万籁无声。用一种静待一朵花开的耐心。如同见到月色皎美,荷塘清幽,心似意外收获美景的潜心与虔诚。
出现时自己能够确知和把握,从容不迫地走过去与子携手,介绍自己表明心意时态度坦荡,笑容温和。从开始到结束——相遇到一方死亡,都用一颗赤子之心,天真无计较,诚实无欺瞒。
我们如水渗透对方的生命至灵魂。我会爱你,会深爱,且用心。
并且请你给我同样的感情,请相信我不会背叛这契约。
在我死去时希望你会在我身边,告诉我这一生无悔做我的伴侣。
当然,这是如果。大多数人情意寡薄,自私懦弱,无法坚持恒久不变。却又喜欢占有,抓在手里等质变如馊。他们何尝懂得爱,不过需要一个借口,搪塞应付自己的寂寞,害怕独处,需要有人共眠。
还有人因为经历失败获得阅历,遇到爱情时两人内心像参差不齐的麦穗,或不懂珍惜,持怀疑心态静观其变;或守着心里的伤痛怯步不肯迈前,一定要瓜熟蒂落稳操胜券才肯表态;亦有欠少耐心,一条路渐渐成为拉力赛般地对峙,最后交错而过分道扬镳……诸此种种,不胜列举。
我错过你,是错过一场烟火。
还是错过一场灾难。
戴同乐二十二岁大学计算机专科毕业后分回老家邮局。天天坐在像小庙般大的营业厅前台,穿着脏而油腻的绿工作服戴着白色套袖,工作内容不外是接收包裹电脑录入。墨绿色的营业台是冰凉的大理石,同乐坐在小窗口后面做的有板有眼,冷着脸问来者,寄还是取?随后面无表情拿一张单子从窗口递出来,末了颐指气使加一句,笔在旁边。
到了点就换衣服下班,骑一辆轻便的粉红自行车。有时约同事去逛逛街,到中心塔的广场去看一群自娱自乐的老年人表演,九点半之前必定到家。
在单位里温和谨慎,言语不多。入世前她母亲再三告诫她低调处事,谦和为人。因此无论有谁高声叫一句“新来的小戴”,她都会紧凑地应和着,唯恐被人非议。工资到月发下来,买新鲜的水果和菜回去,也会添置一些私人用品。
是要提到溪弦的。
这个并不漂亮但是周身散发异域风情的女子像必经路旁驿站里摆放的盆栽的不知名植物,散发着凛冽辛辣的气息,茁壮而野性。周身有一种粗莽的温柔,如同糙密的亚麻上铺泻的光滑秀发,美不胜收摄人魂魄。
她是自同乐少年起唯一的朋友。
同乐第一次见她时十六岁,高中的操场上,上午二节课结束是广播体操。全校的学生都在主楼前做操,努力伸展着肢体,高大的体育老师来回巡视。已到秋季,天气凉爽干燥,云朵簇拥飘过。同乐不经意看到一个身穿长裙的女孩随着她的班主任向他们的教学楼走去。他们的楼位于主楼右后侧,体操期间想要进入就必须穿越整个学校近千人众目睽睽的眼光。
同乐注意到她的服饰,蛮弱的腰肢下是一条长及足踝的蓝裙子,颜色暗如夜空。熨帖的棉,细细勾勒着她自臀至腿的纤细轮廓。裙角染印着五颜六色的方格子,格子里有月亮星辰,看起来并不花哨,却有一种独特的妖娆。她昂着头,同乐只看到她的侧面,那姿态仿佛贵族经历一次巡礼,接受平民膜拜的热切。太多的好奇像衔泥的燕子飞向她,急急追随着她,她的身影贯穿了同乐的视线,亦步亦趋带领她以裂帛的气势走过操场。
同乐个子中等,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她的不知道这个位置我也曾坐过,我也看过书桌上刀刻的绵绵情话,我也写过一两句不知所云的怅惘心事,且在这个位置发生过一场非同寻常的故事,雕于默默不肯言语的更迭时空。
上课铃起,大家归位就座。那女孩在班主任的后面走进来,教室里先是不约而同小声地哗然,继而安静下来。老师宣布班上转来一名新同学,叫刀溪弦,来自远疆,希望大家互相,帮助她尽快融入到集体生活当中。男生率先拍手,瞬时掌声四起,溪弦抬起下巴像只骄傲灵动的孔雀。黝稚的脸上一双放肆的眼睛亮的不可思议。仿佛不能被驯养的桀骜小兽。且姓氏罕见,居然姓刀。后来同乐回忆,溪弦的确是如刀般的女子,锋快犀利,果决明确,从不拖泥带水。这或许因着她身上继承的部分外族血统——她是汉族和傣族的后代。少数民族的纵情与不羁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有份欲醉欲死的美感。
同乐安排和溪弦同桌,她走到同乐旁边空出的书桌,把单肩包扔到桌洞里,发现同乐在盯着她看,就略带不满地问,你在看什么。
她的毛孔粗大,鼻子上有很多黑头。牙齿却异常的白。说完以后又兀自笑,眼角眯着,媚惑迷人。
同乐被她的性情迷惑,急忙回转头来,小声不安地说对不起。
她们日常在学校里并不多作交谈,同乐对新同桌的兴趣始于男生对溪眩的高涨兴趣。溪弦喜欢招惹男孩子,和他们大声地调笑,身上饰物环佩叮当煞是好听。几乎全班男生都对她有好感,愿意和她说话和玩耍。这在高中封闭的校园里是被其他羞涩的女孩不耻的事情。因此溪弦在女生当中人缘很差。
同乐倍受困扰,总有不相识的别班男生在课间拦住她,你们班上是不是有一个姓刀的女孩?听说还是你同桌?
同乐自身没有受到过这种礼遇,女孩子的自尊心挫败和嫉妒让她脸红耳粗,针锋相对地回答,是又怎么了!要打听去找别人打听。我又不是她妈。
有一天同乐在早自习写一张字条延桌子用肘推过去,上面写,为什么有很多男生喜欢你?
这话写的冒昧而唐突,不知所踪。
溪弦看完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同乐感觉受辱,不再理睬她。
心里忿忿地想,野丫头!也不见得好看在哪里,得意些什么。实际上她心里也清楚溪弦魅力过人在哪里。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晚上放学同乐快速收拾书包,溪弦还坐在椅子,同乐要出去就只能从她的座位走过。溪弦不肯让路,她就只好干耗着。又不甘妥协和她讲话。少年人的脾气是这样的,闹别扭的方式只是冷战,不理不睬,视对方如无物。同乐索性也坐下拿出书看,其他的学生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了她们两个。
溪弦像自言自语地说,我很想家。想我们的竹筒饭,把米装进新鲜的竹筒后加上水,放在火上烧烤,清香可口妙不可言。想四月中旬的泼水节,祭祀拜祖先,堆沙、泼水,赛龙舟……阿让总是把满盆满盆的水泼到我身上,他喜欢我,我知道,他把满满的欢喜泼在我的身上,水珠顺着头发流淌,我可以感受。我想自家酿的甜酒,甘之若饴,回味无穷……她陶醉着,闭着眼睛。
同乐对她的敌意减轻了些,不禁问,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却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她趴在桌上脸贴着胳膊,那是一个寂寞的姿势,斜阳西下,闪闪烁烁的光泽铺满她饱满如月的脸,睫毛下晶亮的一滴,同乐以为她哭泣,不知如何安慰,溪弦却笑答,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懵懂的孩子。
她拿了包站起来就走。
同乐反倒呆若木鸡。她有些明白溪弦的吸引力在什么地方,她有种神秘感,像纨扇上蒙着黑纱的女子若隐若现的眼睛般引人入胜。这种美超出了少女的单纯,在一团马蹄莲之中生长的黑玫瑰,因此格外抢眼。
同乐回家闭上房门仔细照了镜子,然后气馁地把小镜从窗外丢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