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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触,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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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临床住着一个胖女孩。阑尾发作,在医院做了手术切除了阑尾——小手术而已,家人同学朋友络绎不绝到医院探视,关怀的声音交织着像幔帐密实而柔软。更加彰显的喜颜形单影只,处境尴尬。姐姐在医院住了二十一天,中午时常没人送饭,她要饿着肚子饥肠辘辘捱等到晚上。没人送饭倒也还罢了,饥饿感有时不是最可怕的。至少可以忍耐和坚持。咀嚼着冷饭冷汤对着千奇百怪的脸色才是备受煎熬的事情。如果是继母来,她们通常没有交谈。喜颜吃过东西立即收了饭盒就走。脸上绷着不耐,对这劳顿的送饭差事颇有微词。二伯父一般不大到医院,他大概已经放弃,连面都不愿意见她,表里至根底都是厌恶。于是这任务就推来推去落到了我父亲头上——总不能把喜颜就这么丢在医院里不管不问。名声传出去总是不好。不情愿也只能将就。父亲去了,就像个探子明里暗里打探着他们渴望知道的内幕。姐姐决心已定只是咬紧牙关闭口不答。问不出头绪,收拾碗盏时父亲就气恼故意大声碰得“叮当”直响,提在手里摔门便走。

这套把戏玩久了,渐渐喜颜也波澜不惊镇定自若权作无事。

隔床家属十分惊异,暗地揣度着内里的因由。

期间军豪也来过几次,带了极尽便宜的下市水果用网兜装着放到她床头的铁皮柜子上。因为说话不便,稍坐一会儿就离去。喜颜不能让家人看到这些送来的水果,他们会狐疑来历又没完没了地盘诘。于是洗干净分给旁边的女孩吃。

同房的女孩性情爽利,一派天真浪漫,对喜颜表示出很大的好感,开始时会试着和喜颜交谈,喜颜老僧入定般只是望着窗外,极少回答,像一只停止走动的钟。能下地走路后,晚上就自己蹒跚着端着脸盆去同楼层不远的水房打热水,关了房间的灯又插好插销。脱光衣服,就这样裸着身体用毛巾沾湿了一遍遍擦拭。闭着眼睛仰着头,一条散发热气的毛巾从脖颈到胸脯到小腹到大腿到膝盖到脚踝,仿佛一条自然的车道。那种坦荡的姿态令人倾倒。胖女孩长久地注视她,眼睛蒙着艳羡的蜉光。

喜颜瘦的只剩一副骨架。可是皮肤白的不可置信。后背的蝴蝶骨优美的弧度像收拢着一对翅膀。肚脐的脐窝很深,仿佛藏着玄妙的秘密。漆黑的密林通往身体的内置核心,这是极乐极痛的世界,罪孽的深渊。胖女孩被这种女人的风情迷惑,她怔怔地脱口,你不是处女了吧?

喜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抚摸自己,回味起军豪雨点般不露缝隙的吻,有力的双臂环箍着她。她太瘦了,干瘦的骨棒捏在手里似乎稍一用力就能被撅折。这身体只有她自己知道曾经辗转遭受过多少蹂躏和苦难,承载了几多欢情与爱欲。她偷尝了一颗禁忌的果实,因此受到了惩罚。这是一副伤残的躯体,成熟女子的躯体,和周边蜜稠的少女有太多不同。喜颜回头迎着女孩肆无忌惮上下扫视的目光问,什么是,处女?

倘使只是一层预示贞洁的薄膜。

倘使处女只是拥有一层预示贞洁薄膜的女子。

她在一个相当于微型社会的家族里过早学会的自立与迎奉早已不属于少女的范畴,只为谋求一线生存。单纯的定义就是少女?而少女的定义就是一片膜瓣?那么,她与生俱来或许就不是处女。她没有单纯的时间,被剥夺了这权益。

后来,胖女孩的家人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喜颜的病因,嘀嘀咕咕地咬耳朵,觉得姐姐行为不端品性不良,不许她们再交谈。

喜颜正背对着她们看一本书,两张床间隔又不远,压低的声音似有似无地飘过来一句两句。她的脊梁骨被戳的隐隐作痛,忽而对这个荒诞不经的世界起了恨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对错都掌握在世俗的手中,容不得自行辩解。她只想在跌宕的人生求一点安稳和慰藉,谁晓得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原凶,难以被宽容饶恕。

喜颜出院后,二伯父把她接回了家里。她还要卧床休息,不能随便走动。每天就躺在床上翻翻闲书,吃过饭碗也不用收洗。二伯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律地上班下班,和她不再对谈倒也不再纠缠着盘问。家中难得的安静。喜颜反倒嗅到一种不安的味道——太平静了,像是无波的海岸密布了阴云,隐藏的巨大骇浪随后便至,令人恐惧。察言观色他们的举动言行,也未曾看出有什么端倪。绷紧了神经不敢放松,为各种结果作着心里准备,避免一旦发生的突然不知如此应对。

家已经不再是泊船的港湾。

对垒的血腥战场一定要分出博弈的胜负。

完全超出想象的是,最糟糕的事发生了。二伯父暗中查出了军豪,这个罪魁祸首成了瓮中之鳖,再也别想隐遁。

那天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二伯父还是踩着锃亮的皮鞋去坐办公室,下班带了烧肉和酒回来。天下起毛毛细雨,过一阵转而下大,远方的天空滚过雷鸣的响动。不好的预感环绕着她,喜颜警觉地伫立在一旁,被她父亲殷切热情地拉坐在椅子上。继母还是淡淡的死了丈夫都和她没干系的老样子。

二伯父居然给喜颜倒了半杯白酒,他说,你喝点酒吧,你不是孩子了,可以喝酒了。

这句话一语双关,正中下怀。了无痕迹地声讨喜颜的罪行。

醒着,醉了,我都无话可说。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像两只蓄势拉满弓的箭,一触即发。喜颜接下去说,字字清楚不肯含糊——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二伯父笑笑,情绪一带而过。夹了瘦肉蘸了蘸陈醋,放在喜颜面前的小碟子里,和颜悦色地劝道,你多吃一点,你小时候多胖,可爱的小球,他刮了女儿的鼻子一下,感叹着,你现在太瘦了。看看你瘦的……他说着伸手用虎口尺量她竹竿般的细胳膊。怎么不吃呢?颜颜,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肉。

他叫她颜颜。

他叫她颜颜!!

这局势转换的太快,像从寒冬腊月被挪移到三伏盛夏的植物,不能适应温差的骤变。喜颜仿佛不认识她父亲一样长久地凝望着他。听他自顾自地说话,脸上久违的笑容宛如推近的梦境,恍惚而不真实。

但是这一声颜颜像万花筒唤醒了她记忆里斑斓繁盛的童年。爱的繁盛。她动情而哽噎,觉得自己依然是五六岁那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小孩儿,豆丁大小,胖鼓鼓坐在父亲身边幼兽般嗷嗷待哺等待喂食。

他们碰着杯,她贪恋地看他追忆往昔的样子。他眼角的皱纹和粗糙的皮肤都成了一种诱惑,她很想亲亲他的脸,再亲亲他的手臂。一个匮乏太久关爱的孩子得到一点爱就是这样,感激涕零的匍倒在地上,满足的好似拥有了全世界。这易得的自足反而让人心酸,发觉也不过是个孩子的简单天性,拙稚纯澈,想要的极少,怎么会一直被忽略那么久。

酒让喜颜迷幻,酒后的血液被酒精勾兑后蒸腾着热量。笑容是热的,目光是热的,眼泪是热的,连加速的心跳都带着煮沸的热度。叫她颜颜的男子喝了很多酒,他忘情地怀念着一切微不足道的往事。像要把怀念一次性挥霍兜售完毕。他握着喜颜的手,大手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她喜欢这个姿势。和军豪在一起时她就时常这样,把自己小几号的手握成拳头放在他掌心里蜷握,她溺在自我麻醉勾勒的安全感里徜徉地游弋。

颜颜。他唤。

嗯。她答,脸上泛着喜悦和酒后的红晕。

我告诉你三件事。他说。

嗯。她还是愉快的,低着头倾听。

第一,你妈妈——哦,是新妈妈怀孕了。我们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喜颜不动,她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或者她一时没了对策,不知该作何反应,笑容来不及敛合,就只能带着这奇怪的笑意抬起头。

父亲继续说下去,第二,喜颜你长大了。你的翅膀已经硬了。我知道你对这个家心怀怨叹太久了,我不能再留你了。我放你走。

喜颜的脸霎时转白,心跳“咚咚”作响,似乎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像厉鬼般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她仿佛已经预感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果然,他的两片唇慢慢展开,他说,颜颜。

她机械地答,嗯。

何军豪,是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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