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浊无这般手笔, 实在叫我这个老东西看了,都觉得胆寒。”庭一大师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嗯?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又说了一遍?
荆酒酒正微微怔忡的时候。
“这里……这里就是地图上的姑射山。”男子颤声说, 还伴随着一点鸟儿扑楞着翅膀,鸣叫着飞远后再彻底归于一片沉寂的声音。
这是他和白遇淮刚走入山林的时候,曾助理说的话。
好像突然有一双大手,扭动了时间机器,将它进行了倒放。也好像人在死之前的走马灯。
“你不是喜欢我吗?”
那是荆酒酒从丁瀚冰的手机上看见网友评论后,眼巴巴地问白遇淮的声音。
“阿难白佛。我见如来三十二相。”
那是在工厂录节目时, 白遇淮从工厂大门里疾步走来,口中念着楞严经,发丝被吹得凌乱, 眉眼冰冷,却又小心翼翼地将小纸人荆酒酒从树上捧了下来。
“你真的变了, 说话这么不礼貌了。”
那是在拍电影的时候,古堡邪神上了关岩的身,对他说的话。下一刻,白遇淮就从二楼跳下, 直奔他而来, 几点血还溅到了他的身上。
荆酒酒微微一怔, 眼前的画面翻转、扭曲, 飞快地往后拨弄而去——他看见一行人缓缓走进睡美人古堡, 而他立在高高的栏杆内, 朝下望去。
耳边还有小机器人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而这一次,他没有提前离开, 他看见孔湘琪打开冰箱,地面上橘子骨碌碌滚了老远。他看见白遇淮弯下腰,捡了一个起来。
原来他不是从冰箱里拿的, 而是从地上捡的。
白遇淮捏着橘子,神色冰冷漠然,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与俗世格格不入。
和后来荆酒酒见到的白遇淮,仿佛两个人。
白遇淮似乎想扔掉那个橘子,但他垂眸盯着橘子看了看,又朝荆酒酒的方向扫了一眼,最后将那个橘子放在了桌上。
他后来拿给荆酒酒看的橘子,应该是他又偷偷揣到兜里的。
荆酒酒盯着看得微微出神。
换了一个角度再去看……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连白遇淮微妙的情绪变化,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时光的按钮还在继续往后面旋转。
他隐隐约约想起来,在他盯着那些神骸打量的时候,庭一大师似乎惊讶地说了一句:“这是地府里的鉴往镜?”
荆酒酒记得在一些神话故事里,地府里是有这么一个东西,但那叫三生石。上面可以显现出,你前面三世所经历的事。
鉴往镜……顾名思义,就是能鉴过往发生的事?
所以……我是在看我自己的过去吗?
不知道又闪过了多少画面。
直到他的眼前骤然归于一片黑暗。
“白遇淮?”
“庭一大师?”
“白哥?白哥哥?”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又一声,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
他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直到他的耳边骤然响起一道“叮”,像是什么钟被敲响了,那声音清透绵长,仿佛能传出十万八千里远。
这一声响起之后,似乎人都变得耳清目明了。
荆酒酒觉得自己呼吸到了一股极为清新的气息。
紧跟着,他眼前的景象,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这里十万里大山绵延不绝,山间云雾缭绕,那钟声过后,似乎隐约变成了萦绕山间的神庭仙乐,动听、缥缈,不似人间的声音。
这时候无数如同壁画上一般的,骑着仙鹤,驾着祥云,衣袂飘飘的男男女女,似羽化仙人,就这样朝荆酒酒行了过来。
荆酒酒惊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躲了躲。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动。
荆酒酒忙垂下目光。
抻抻胳膊,抻抻腿儿。
软趴趴的。
他又变成了一个小纸人。
荆酒酒艰难地迈动着步伐,走了几步,只觉得这茫茫大山,把他活活累死,他也走不完。
于是等下一个“仙人”再飞来的时候,他乘风而起,攀住了人家的衣角,搭了个顺风车。
神话传说里,仙人一日可行十万八千里。
荆酒酒不知道神话传说是真是假,但的的确确是一转眼,他就跟着仙人落了地。
紧跟着他就见这些仙人,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开始徒步攀一座高峰。
他们谁也没有出声说话,只默默无言地往上攀去。
四周一片死寂。
连虫鸣鸟叫都一声也听不见。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山河也会变迁,眼前这座山峰对于荆酒酒来说实在陌生得很,但他还是觉得……这里是姑射山。
四周寂静无声的情况,也像是白遇淮踏上山之后的表现。
那白遇淮也在这些人其中吗?
荆酒酒揪着仙人的裙摆,顺势往上爬去,最后一屁股坐在了人家头顶的玉冠上。
站得高,自然就看得远了。
可这里人实在太多了,他一眼扫过去,眼睛都看花了,更别说从中找寻到白遇淮的踪影了。
荆酒酒只好揪住了人家的头发丝,先努力保证自己不会跌到山崖下去。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仙人们终于停住了脚步。
荆酒酒抬眸望去。
那里悬浮着一座巍峨宫殿,岐山宫还不及它的十分之一大。
宫殿有长阶通下来。
阶两旁立着麒麟、青龙两兽的铜像。
当他们拾级而上时,荆酒酒还看见那麒麟动了动,但很快就又被一道无形的金光,牢牢压趴了下去。
仙人们对这般情景见怪不怪,只是面上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好像是透出了点敬畏和恐惧……?
他们登大殿,进到门内,齐齐朝座上人拜下,口中呼道:“拜见仙君。”
他们连呼他的名字都不敢。
荆酒酒伸了伸脖子。
只见那座上,坐着一个身形挺拔修长,身着白袍,看上去分外年轻的男人。给人以山巅雪高不可攀的漠然和尊贵之感。他的手随意搭在玉石椅子的扶手之上,身后衣带飘扬,面容被包裹在一片云雾之中,根本看不真切。而云雾中,还隐约透出了几点金光。
就仿佛那云雾之中,不是一个人的头。
而像是一盏灯立在那里。
荆酒酒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于是将那座上的人盯得更紧了。
而其余仙人,没有一个敢抬起头来的。
座上人似有所觉,他的头微微偏转了一些。
荆酒酒感觉他似乎朝自己看了过来。
目光隐隐约约相接,一股澎湃的力量迎面扫来……
荆酒酒心念一动。
他当然不会是台灯啦。
但他……是浊无吗?
是千年前的浊无吗?
紧跟着又是一股威势骤然朝荆酒酒压了下来,荆酒酒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那帮仙人,一个个都跪地俯首,口中这才又低低响起声音:“仙君何故发怒?”
“仙君恕罪。”
座上的男人掩在云雾后的面容,有了微妙的变化。那张常年平静无波的脸,出现了一点很怪异的神情……
下一刻,所有仙人都看见男人缓缓起身,朝阶下走来。
他们吓得更加瑟瑟发抖。
男人一转眼就到了他们的跟前。
他盯住了荆酒酒。
好大的胆子。
这样的邪物,也敢带到他的面前来?
男人面容冰冷,伸出手,捏住了荆酒酒。
而那个头上顶着荆酒酒的仙人,吓得一头磕在地面上,头上的玉冠,一下磕了个粉碎,喉中只艰难地发出了一声:“仙、仙君。”
男人没有理会他,只将荆酒酒提溜了起来。
荆酒酒蹬了蹬腿儿。
……又捏他屁股!
刹那间,男人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了。
这东西会吸走他的气,……他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怪事!这天地间,竟然有东西能吸走他的气!连带他的神力都往这东西身上跑了一部分过去。
而他的气还在欢欣雀跃地窜动着,似是争先恐后地想要往这东西的体内钻。
男人将荆酒酒翻来覆去捏了几把。
荆酒酒头昏脑涨,还一边打嗝。
别喂了别喂了。
人要没了。
荆酒酒连忙蹬蹬腿儿,在男人掌心艰难地翻个身,咬了男人的大拇指一口。
撒撒撒手!
男人又一次愣住了,轻轻松了手。
没有东西能伤得了他。
可这个东西,一口咬上来,他会疼……他竟然会疼。
荆酒酒见他松手,连忙顺着他的手腕、臂弯、肩头,一点点往上爬去。
他要看看清楚!
男人一动也不动,似是陷入了沉思。
而那个磕碎了头冠的仙人,终于抵不住内心的压抑恐慌,缓缓抬起头。
这一抬头,他才发现……仙君停在那里不动了。
“仙君?”
荆酒酒爬上了男人的耳朵,蹬上了他的脑袋,还踩了两下。
男人:“……”
这邪物好生猖狂,不怕灰飞烟灭永世不超生吗?
荆酒酒哪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坐在男人的头上,开始扯他的头发,艰难地扯了那么几根起来,然后才当做秋千吊住,趴在他的额头上,这里眼皮摸一摸,那里鼻梁跺一跺,他跟滑滑梯似的,揪着头发一溜儿滑到了男人的嘴巴边。
荆酒酒也终于可以确认了——
分毫不差的五官。
他是浊无,也是白遇淮。
荆酒酒撅着小纸人平平的嘴,吧嗒亲了下男人的唇。
男人:?
这邪物,还想把自己塞到我的口中去?
从我的五脏六腑吸走更多的气?
荆酒酒轻轻叹了口气。
千年前的浊无,怎么是个笨蛋?动也不动一下。
荆酒酒拽着头发丝,开始踹男人的脸,男人面皮抽动了一下,伸手就要再捏住小纸人。
“啪嗒”,发丝一断,荆酒酒抱着头发丝,顺着男人的领口,滑溜溜地一路往下,最后被拦腰挡住。
荆酒酒看见了一个特别熟悉又亲切的东西。
他跺跺脚。
喔!!!
鸡也还是一样的大!
他想起来庭一问白遇淮,是真的转世了,还是根本没有入轮回,只是封起来了自己的记忆。
浊无和他是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就在这时候,跪在地上的仙人发现,万年来都从来冷静自持的高高在上的仙君,突然间手背上的青筋突起,连指尖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