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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好奇又害怕,纯真又懵懂,竟是一群孩子。
纪居昕叹了口气。
这个房间并不大,开间窄进深长,是个狭长的长条形状,纪居昕觉得他再长高些,双手平举,手掌能抵住侧边两面墙。
侧边两面墙相当长,右侧墙上中上方有个小窗,窗子太靠外,高度也太高,从下往上看,看不到外边一星半点,就算贴紧了墙壁,也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且并没有任何光线从那里透出,映在左侧墙上。
联想到这个房间是用来关人的,那么这个窗子的作用大概只是为了透气。贼人行事小心,一路行来,他眼睛都被蒙了黑布,现在想通过窗子判断时辰,基本是做梦。
房间里很黑很暗,一点点烛光用处有限,纪居昕只能看到孩子们全凑到一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挤在最里面的墙角。
虽然在这种时候遇到这群孩子,证明这些孩子遭了难,并不是好事,但心情还是难得被治愈了些。
“你们别怕,我不是坏、咳咳、人……”
说到一半他忍不住咳嗽,不想吓着孩子,他以袖遮面。
“我们知道。”有一道不怎么友好的少年声音传来,“不过你这么大年纪被抓来,还弄成这个样子,真有出息。”
纪居昕微微一怔,密长眉睫一抖,脸上缓缓绽出笑容,看来这群孩子,不一般啊。
他清了清喉咙,手放下,负在背后,慢慢走近墙角,看清了这群孩子。
十八个孩子,特征非常明显。其中十个年纪幼小,约在七八岁之间,另外八个皆是十一二岁左右少年。
两拔人中间又有相同特征,一半身上衣料华贵,眼神清明,相貌姣好,各有各的气质韵味;另一半相貌很是相似……细看会发现并不是相貌相似,而是骨骼相似。
他们头型一样,眉骨鼻子下巴,胳膊腰腿都很像,粗粗一看觉得他们长的很像,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兄弟,细看就能看出区别。
大约是用处不同……这个组织找掳人,很有目的性。
不知道这样的事他们已经持续做了多久,祸害了多少孩子,其心可诛!
纪居昕压下眸底激愤,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向人群里蹲坐在最前面的孩子。
看他提防的表情,就知方才是他在说话。
这孩子最多十一岁,身上衣服很脏,没半点饰物,看他腰间悬着的绳结,和松松垮垮很不利落的头发,纪居昕猜他身上的饰物一定都被抢走了。
烛光太暗,纪居昕认不出他身上的料子,但就在这样情况下,他衣服还隐隐泛着银光,定然不是一般衣料。
少年长的也很漂亮,剑眉,凤眸,琼鼻,薄唇,尖下巴。肤色很白,脸有着少年人独有的丰润可爱,眼睛也不似成年人的凤眼狭长有气势,略圆,眼尾微挑。
许是出身极好,少年身上有上位者的气势,说话不客气,眼神也很凶狠,结合他的长相,有了另外一种不可言说的气质,很吸引人。
见他走过来,少年瞪着他,眼神更加厉害,小身板也摆成蓄势待发的姿势,好像他有一点不友好,他就能扑过来咬他一口似的。
纪居昕失笑,“放轻松些,少年……”
“你是谁!”少年骄傲又鄙夷地看着纪居昕,好像在说你是哪根葱,管得着本少爷?
纪居昕真不想笑,因为大笑实在太费力气。
他索性偏头不看少年,看着墙壁平缓心情,之后慢慢盘腿坐了下来,面对少年,“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怎么脱离这个困境。”
他眉眼肃穆,声音清冽,平静地看着少年,“你这样浑身带刺,一点用都没用。”
少年瞪了他一眼,别开头,“你以为我们不想出去?是出不去!”他冷哼了一声,“告诉你,你也别想了,这里进来了就出不去,想出去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少年的声音冰冷又残酷,还带着说不出口的绝望,“十天前,这里有三十人。”
纪居昕眼梢微垂,这些孩子,大概被抓来很久了。
“哥哥……你不要那么凶……”突然一双小手拉了拉少年的袖子。
小手的主人是个七八岁的孩童,眼睛大大的,嘴唇小小的,脸蛋圆嘟嘟,粉雕玉琢,非常漂亮。
少年身子一僵,瞪了纪居昕一眼,回头把孩童的头摁下去,“不是说过了,不许冒出来,躲在哥哥后面!”
孩童扮了个鬼脸,身子藏在少年背后,小心翼翼地偷看纪居昕。
“你弟弟?”纪居昕指着少年。
“要你管!”少年瞪他。
纪居昕看了看房间里的其它孩子。
年纪小点的孩子懵懵懂懂地回视他,有的还小心翼翼地笑,大点的孩子避开了他的视线,偷偷看向少年。
纪居昕明白了,同样的经历下,面前少年大概表现的不错,已是这群孩子的头了。
少年倔强又防备,坐在最前面,承受着最重的压力和责任,用小小的肩膀,弱小的力量守护着背后的人……纪居昕大概明白了少年的想法。
“你担心什么?”他子漆般瞳眸里带着笑,一闪一闪似夜空繁星,“担心我撺掇他们逃跑,却没有足够的本事逃跑成功,反倒害了他们性命?”
像是被说中了,少年脸上出现可疑的红晕,咬着唇,“做人当看清现实!跑不了时就该保持力量,等待时机!你们话说的都好听,还不是想让别人帮你们探路!”
“你们?”纪居昕敏感地抓住关键词,眯了眼睛,“有人这么做过?”
少年面色一僵,半晌呼了一口气,小身子缩成一团,“他们死了。”
少年说话的同时,他背后的孩子们也齐齐缩了缩,抱着膝盖紧紧靠在一起,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房间里气氛安静到吓人。
纪居昕不忍看到孩子们这个样子,故意语态轻松,“那我不是不知道情况么,不如前辈同我讲讲,或许听完我就改主意了也说不定哦。”
少年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纪居昕。
这人被甩进来时那么虚弱,很明显遭了罪。可他那么难受,还挣扎着坐起来了,眼睛亮亮的一点不认命,肯定是个难相与的!他长的还太好看,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声音又轻轻柔柔,最容易骗人的!他不能让孩子们被他骗过去,真的被说动再想跑,丢了命怎么办!
结果他一来就说要逃!根本不怕他的下马威!
是该吓唬吓唬他……
少年眯眼。
明明看起来只比他大一两岁,也还是个少年,装什么大人样子,他才不会信他!
少年开始讲述这些天的事情。这些事于他来讲,也像做恶梦一般,他不愿回忆死人的样子,便在事情发生前后和各种细节上大做文章,所有能想起来的全说了,意在渲染那群贼人如何厉害,如何像背后长了眼睛般,什么都骗不过,如何手段狠辣,小孩子的性命一点都不顾忌,说杀就杀。
说到记忆模糊点时,他还发动小伙伴们一起回想补充,总之希望纪居昕能充分认识到这伙贼人的厉害之处,暂时不要想逃跑之事。
话中又有暗示,他们也不想被关着,只是目前时机不成熟,贼人们偶尔在外面聊天,他们能听到一些,大约不久后他们会换地方,不如到时再谋出逃之事。
不说少年言语间出现的威胁诱导,这里发生的事前前后后的细节,正是纪居昕想知道的。
原来此处算是贼人的一个小窝点。这些孩子并非只来自阳青,很多是从附近别的州县拐来的,被关在这里,前前后后关的最久的,已经关了差不多十五日。
当然,这个十五日是他们自己估计,投票认同的,反正是过了很久很久了。
他们都是各种意外被拐,同样中了迷药,眼睛蒙了黑布,手脚被绑丢在马车上,带来这里的,都不记得来时的路,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里暗无天日,只有唯一一盏小油灯,会有人进来换灯油,盯着他们喝弱,换干净的马桶,这个期间不准说话,说话的会被拽出去,然后再也见不到人。
每隔三四日,这就里会有新人进来,每次至少三四个,直到纪居昕这一个的。
进来的人里,年纪小的害怕总爱哭,哭的太厉害的,也会被拽出去,再也见不到。年纪大点的,总想找机会逃跑,比如会在人来换灯油马桶时往外冲,这样的当场就被门外的守卫杀了,流一地的血。
这些贼人杀了人也不收拾,就任血流淌,让他们看着死人瞪大眼睛的样子,特别吓人。
还有人装病,被拉出去,有些再没见过,有些,杀了送进来让他们看一眼。贼人也不说话,但每一个表情都在说:想逃跑,就是这个下场。
之后又有聪明人,或一大一小结成组合,或撺掇小的出头,各种方法都试过,基本全死了,没一个活着的……
纪居昕为这些孩子的聪慧程度感叹,很多方法他根本想不到!
想想这样的孩子将来不定能有怎样的际遇,却夭折在了这里,他忍不住特别痛恨门外贼人,这样丧心病狂!
“你说所有人都没回来过?”纪居昕看着少年。
“嗯。”少年点头。
“那你们怎么知道外面贼人守卫有多少?”
“笨,”少年鄙视地看了纪居昕一眼,“他们偶尔会聊天,进来吓唬我们的每次也不是一个人,给我们换马桶的也都没重过!”
那是怕跟你们熟了不忍心……纪居昕暗想,这群贼人做事相当谨慎。少年给了个十五六个人的数字,但纪居昕觉得,外面的人数,比这个高很多。
看管这群孩子只是一部分人的任务,别的人身上,大概有别的任务。
“为什么没有人尝试从那里逃跑?”纪居昕手伸高,指向侧面墙壁上的小小窗子。
少年抬眼望去,“那么高,爬不上去啊。”
“你们不是挺懂合作的?”纪居昕微微抬了抬下巴,刚才不是还说为了逃跑有组成组合的?再说眼前这些孩子不是都挺听你话的?
少年瞪了纪居昕一眼,再次看向小窗,“看不清大小,不知道有没有被封住。这个窗子从来没有一点光线漏进来,应该是被堵住了,真爬上去没准也跑不了。”
少年回忆着以往,也不是没人试过,总是爬不到顶就放弃了。因为爬上去看清了窗子,视野里也是黑乎乎一片,不像有路可逃的样子。
纪居昕摸了摸地面,吹了吹手指上的灰,又凑到鼻前闻闻,眉眼弯弯笑容灿烂,“这次还真是你们错了。”
“脏死了……”少年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我们错了?哪错了?”
纪居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说这里三四天会进来一次人?”
“是。”
“门外有人守着?”
“是。”
“门外的人多久换一次?我听着现在没人的样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我们刚吃了粥。每次吃过粥,或者换过灯油,门外就没人守着,大概过一会儿,才会有人过来守着。”少年挠头,“大概有一个时辰?”
“什么时候会换灯油?”
“吃过粥很久,要困了时候。”
“会不会有时候觉得很安静,外面声音特别大?”
“有……一小半时间觉得很安静,突然有什么声音就很大;一大半时间就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那现在,是安静的时候,还是普通的时候?”
少年歪了歪头,“好像是安静的时候……但并没有到最安静的时候。”
“这就好。”纪居昕想了一会儿,笑了。
他站起来,背紧紧贴在侧墙上,静静抬头看向小窗。看一会儿偏过头,摸了摸墙上灰尘,凑到鼻前闻闻,之后慢慢走起来,在房间时来回打转。
少年有些奇怪,想问他在做什么,出口的话却带着嘲笑,“哼,你还真有力气。”
“过奖。”纪居昕忙完,再次坐到少年面前,呼呼喘气。
看他累的一头汗,少年掏出怀里帕子甩过来,“让你作死!”
纪居昕不客气的拿帕子拭汗。
看的出来这帕子很干净,边角绣了水波纹,大约是心爱之物,保护的很好。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关情之意都能传达成这样。
纪居昕笑出口白牙,把帕子收在怀里,“这帕子我收了。”
“你——凭什么!”少年恼怒,“还给我!”
“凭我——要救你们出去呀。”纪居昕看着少年,“你别说你们不想出去。”
难道刚刚那么些话都没吓住这人!少年一脸惊讶,复又气急败坏,“不是跟你说要消停点吗!”
“我跟之前那些想跑的人不一样,”纪居昕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有这个。”
他微倾了身体,眼底笑意融融,特别亲切,特别让人想相信,“我有办法让你们全部逃出去。”
“你——”少年瞪大了眼睛,抢帕子的动作停滞,一时没了反应。
“你不信是不是?”纪居昕左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右手转玩着帕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没关系,我分析给你听,你自己判断,要不要逃。”
“你……”少年有些犹豫。
他们都是天之骄子,父母兄长宠在手心的宝贝,突然被绑了,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里,不能动不能跑,怎么能甘心!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一时被吓住不敢动,可一颗自由的心从未变过!
“听一听总没坏处。”纪居昕笑着看向少年,眉眼浅浅弯起,墨黑瞳眸仿佛春日潭水,让人望不到底,神秘又诱惑,“决策权交于你。如果你决定不动,那么从此之后,我便乖乖听你的,再也不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