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 严氏旧邸。
典型的徽派园林,庭院引山入水曲径通幽,湖岸线长至千米, 在城如在野,湖面灯光通明。
林斯年压下忐忑步入门厅,他不是第一次来, 可每一次来都忍不住放缓脚步欣赏,然而这样一座园子,严家也只是宴请宾客时使用, 底蕴可见一斑。
即便严雪宵还在国外未归,甚至也不见严家人的踪迹, 前来贺生的人仍络绎不绝,没有人敢有意见,因为严家当今的家主是严照。
这在这个时候,他望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站在阁楼上,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是严照。
和他母亲口中手腕强硬的严照不同,面相说得上是斯文,眼里总是带着笑意, 身边高大的严济倒更像家主的模样, 可正是如此文质彬彬的一人将严家推上了如今的地位。
他再望去时人已经在簇拥下离开了。
他母亲在一旁感叹:“像严照这样的人物,严家再出一个怕是要如日中天了。”
林斯年忙低下了头,他不敢告诉母亲的是, 梦里的严雪宵比起严照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厅里人多, 他端了一杯酒出门透气。
经过偏厅时,忽然被一个打扮华贵的女人叫住了:“你是斯年吧?我是你母亲的朋友,小舒过来和哥哥打个招呼,你斯年哥哥可是考上了燕大物理系。”
季舒局促地朝他敬了杯酒。
林斯年认出了沈夫人, 沈家在西北是首富,放到燕城便不够看了,只能居在偏厅,他知道母亲不喜欢沈家,故只是礼貌地点头。
他准备转身离去,忽然想到上次严雪宵问了句沈迟,他不知道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为什么会有交集,不由得问了句:“沈迟还在燕城上学吗?”
沈夫人明显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向优雅端庄的面容僵了两秒,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他在边城三中上学,读的是边城最好的学校。”
林斯年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不待见沈夫人了,边城是什么地方都知道,最好的学校也比不上燕城任何一家中学,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而且他在梦里听过边城三中这个学校,不久后就停办了,除了升学倒数以外,更直接的原因是——
出了一个重刑杀人犯。
“这次的考试我们班又是年级倒数。”王老师拿着一摞厚厚的试卷站在讲台前叹气,“按你们这样下去,没一个能上本科的。”
他将试卷递给课代表,看着排名,口吻沾上了一丝严厉:“特别是倒数第一的沈迟同学,七科加起来不到两百分,倒数第二的燕深都考了三百四十分,你是不是该反思下自己呢?”
他还是第一次当众批评一个人,他的话音落下,全班都不禁向后排的少年看过去。
而补了一天觉的沈迟刚从课桌上趴起来,默写着枪|械数据,英语课本上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
下午放学,他从座位上坐起来,坐他侧边的燕深临走前突然扔给他一本手写的小册子,册子上写着《提分宝典》。
少年坐回位置上,翻开册子。
庄州也被提分宝典四个字吸引,忍不住偷偷瞄向册子,想看看学习经验,当他看清内容后心情十分复杂,果然他就不该对倒数第二的学习资料抱什么期待。
第一页上工工整整写着一段话。
——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长度不一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d
少年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册子。
一边帮沈迟收拾书包的施梁看着册子疑惑地问:“不过燕深怎么会传授学习经验,我感觉他一直独来独往的,班上的人都不敢和他玩。”
“这个我知道。”庄州有经验地回答,“我上高一时燕深是倒数第一,我上高三时燕深还是倒数第一。”
“估计他第一次碰见比自己成绩还差的,怕你被老王批评后自尊心受不了退学了,他又成了倒数第一。”
别说燕深了,自从沈迟转到了班上,他每次的考试压力都小了不少。
虽然庄州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可少年冷冰冰地望了过来,他迅速转开话题:“倒数没什么不好,反正班里第一名都考不上大学。”
“不过如果能考上,我想考燕城美院。”提到未来,庄州的眼睛浮现出希冀。
施梁把收拾好的书包递到沈迟手中,语气也充满憧憬:“我倒没有想考的大学,可以的话,希望是大城市的学校,毕业留在大城市,把母亲接到好医院看病。”
沈迟只是接过书包,不发一语地站起身。
庄州问了他一句:“你想过你的未来吗?”
沈迟握紧手中的书包肩带,微微垂着头,发梢遮住琥珀色的瞳孔,显得异常沉默。
当女人知道他不是亲生的孩子后,一次次把他扔在机场,他总能找到办法回去,最后一次,女人把他丢在火车站,他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向衣着华贵的女人。
女人冷静地对他说:“沈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如果没有意外,你会在边城的贫民区长大,是沈家养了你十八年,你以为自己可怜?不,可怜的是我的孩子,被你偷走人生,不过乔木始终是乔木,后半句话你应该不想听。”
少年收回思绪,抬起头:“没有。”
他没想过自己的未来,只想快点还完钱,至于是在边城还是在燕城都没什么差别。
他的人生不会更烂了。
沈迟提上书包,走出了教室。
学校对面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他只是途径店门边便闻到草莓蛋糕酸甜的香气裹在风中,闻起来就很好吃。
少年不禁停住步伐,可是看了眼蛋糕上的价格又继续目视前方向前走了。
因为昨天直播得太晚,整个白天昏昏沉沉的,他走回房子打开手机时才发现,还没有对严雪宵说声生日快乐。
严雪宵放下书接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严照的声音:“你今天没回来,我很失望。”
“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但你为什么能学毫无用处的哲学,因为你生在严家。”
青年神色平静地挂断电话,继续翻开书看着,只不过翻页的时间比平时要长。
屏幕上出现一条语音消息,他皱着眉拿起手机,看清发信人后,青年英挺的眉渐渐舒缓,划开消息。
少年澄净的嗓音在手机上响起,仿佛近在耳边,清晰得能听见细微的喘气声:“生日快乐,今天吃生日蛋糕了吗?推荐草莓味的。”
他并没有过生日的打算。
严雪宵看不清楚情绪地敛起眼。
手机那边的沈迟一直没收到严雪宵的回复,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好像不太开心,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盯着手机发了一阵呆。
他关了手机开始直播,临到十二点,即将下播时门外骤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怎么突然有人敲门!
大半夜的我开始慌了
崽崽一个人在家要保护好自己
崽崽看屏幕!不要直接开门,先通过猫眼看看是什么人,再决定要不要开
沈迟摘下了耳机,身上揣了把小刀,谨慎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观察门外。
门外是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配送员,他打开门,配送员立即从配送箱里拿出一个蛋糕:“您好,请签收一下您的蛋糕。”
沈迟冷声答:“我没买蛋糕。”
“是您朋友送你的。”配送员将蛋糕递给他。
沈迟接了蛋糕放到桌上,是一家连锁蛋糕牌子,据说因为味道好都开到了国外。
他拆开外包装,一张小卡片从中掉落出来,卡片上的订购人边写着严雪宵的名字,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在请客。
不过他的视线很快从卡片移到了蛋糕上,奶油细密,顶层铺着满满的新鲜草莓,看起来比今天在店外看到的更好吃。
少年忍不住拿起勺子,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小口草莓蛋糕,然而当松软的蛋糕在舌尖上化开时,很轻地弯了弯眼。
而大洋彼岸的严雪宵静静坐在桌前——
也在吃草莓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