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和呼雷方转入横街,朝东大街举步,街巷静悄无人,在远离夜窝子***的暗黑里,这对仍是敌我难分的高手,像好朋友般闲逛,悠然自若。
呼雷方客气两句后,转入正题,道:“我曾劝过祝老大,你燕飞又不是外人,有甚么事不可以坐下来解决,大家以和为贵。边荒集刚经历大劫,元气未复,且大敌在外虎视耽耽,我们不但不懂团结,还要拚个几败俱伤,对其他帮会亦非好事。我和慕容战直至看到你下的战书,方晓得任遥已潜入集内,此人的出现,等若向所有人响起警号。”
燕飞笑道:“呼雷老大是个很称职的和事佬,说得情理兼备,我当然同意支持。只不知老大说的外敌,指的是谁呢?”
呼雷方负手肃容道:“请先容我冒昧问一句,燕兄现在是否谢安、谢玄的人呢?”
燕飞点头道:“老大你说话很直接,那我也不愿绕***,我敢对天立誓,我燕飞只属于一个人,就是我自己,从来是如此,将来也是如此。不过谢家确于我有恩有义,我亦渴望有回报他们的机会,可是我绝不会出卖边荒集,等若没人肯出卖自己的家。”
呼雷方欣然道:“我放心哩!边荒集谁都晓得燕飞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还剩下一个问题,燕兄凭甚么仅一天时间便揭破任遥藏身此地呢?”
燕飞道:“这叫事有凑巧,他给我方的人无意碰上。”
呼雷方沉吟片刻,道:“在苻坚之祸前,没有人想过边荒集的安全是如此脆弱的。唉!现在我更有大祸临头的感觉,据我的线眼说,慕容垂正从各地抽调精锐,准备组成一支劲旅,进占边荒集,把边荒集变成他其中一个据点,至于由谁人指挥,则尚没法弄清楚。我很明白慕容垂这个人,击则必中,所以来自它的威胁力,不可小觑。”
燕飞早从高彦处听过此事,那时还以为慕容垂只是派一批高手来边荒集打天下,此时听到呼雷方的话,始知慕容垂派出的是一支军队,要以压倒性的姿态一举控制边荒集。这可不是说笑的,即使边荒集所有帮会团结一致,也只是千来人,荒人则人人自私自利、散沙一盘,在此种情况下,边荒集确是大祸临头,还何来自由呢?
呼雷方道:“这消息已秘密在各北方帮会间流传,适才我方告知祝老大,他听后脸色很难看,以慕容垂的心狠手辣,必令手下杀尽汉帮的人。”
燕飞皱眉道:“哪边荒集将会失去价值,谁可代替汉帮作南北贸易的桥梁。”
呼雷方道:“以两湖帮作新汉帮又如何呢?两湖帮已和称霸大河的黄河帮暗中结盟,密谋瓜分边荒集的利益,而黄河帮的“黄龙”铁士心正是慕容垂的拜把兄弟,燕兄从此中可有联想?”
燕飞心中一震,暗忖难道任遥也与此事有关?苦笑道:“呼雷老大的消息非常管用,请告诉祝老大,若他肯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说话,我们一定奉息。至于其他的事,我想清楚后再请你老哥指教。如何?请哩!”
呼雷方停下来,向逐渐远去的燕飞喝道:“明早必有好消息!燕兄晚安!”
营地在四更前的暗黑里,一片宁静,走马灯也暂且休息,只余下满空星斗。
刘裕和刚回来的燕飞坐在箱阵顶说话,其他人包括庞义和高彦,均酣然入睡。因有刘裕此力能击伤任遥的高手在站岗守卫,人人放心倒头大睡。
燕飞听罢刘裕述说在他离开后发生的事,露出凝重的神色。
刘裕还以为他在担心高彦,点头道:“此事确非常头痛,若此刻高彦在梦呓,唤的肯定是“我的小白雁”,刚才见到尹清雅时,他像给人命中要害的样子,完全豁了出去。”
燕飞哑然笑道:“这小子很易兴奋,更容易沮丧,过两天便没事哩!郝长亨这一手非常高明,轻描淡写便把危机化解,又给足红子春面子,不愧面面俱圆的长材。”
刘裕见他脸上凝重之色未褪,讶道:“你竟不是为高彦忧心,我却认为此事可大可小,大有可能令高彦反成为我们的破绽。”
燕飞仰望星空,徐徐呼出一口气,道:“高彦或许不会听你和我的说话,但肯定对千千的话听得入耳。此事我们可静观其变,我担心的只是任遥,你或者远远低估了他。”
刘裕愕然道:“我不明白!”
燕飞往他瞧去,道:“我曾和他交手,此人不但喜欢使诈,且诈得非常高明,我便为此吃过大亏,差点给他把小命诈去。我从羌帮老大呼雷方听来惊人的消息,两湖帮和黄河帮已暗中结盟,而黄河帮的龙头老大“黄龙”铁士心乃慕容垂的拜把兄弟,三方势力联手,密谋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占领边荒集,若任遥有份参与,你道是怎么样的一番情况?”
刘裕为之色变,道:“我须立即通知玄帅。”
燕飞淡淡道:“以慕容垂的雄材大略,如此惊天行动,怎会不把北府兵的威胁计算在内,若玄帅派军前来,说不定正中其下怀。更何况,玄师与朝廷关系正处于紧张状态,正式向朝廷请命,肯定不获批准,私下调军动员会使情况恶化,进退两难,如果闹个灰头土脸,淝水之战的胜果,会输个一干二净。玄帅既把边荒集交给我们,须由我们来解决。”
刘裕听得颓然无语。
慕容垂现时是北方最强大的势力,力足与整个南方抗衡,若在沙场公平情况下正面较量,合北府兵和荆州军之力,仍未可言稳胜。现在慕容垂联合黄河、两湖两大帮携手而来,边荒集人的反抗与螳臂挡车的膛螂根本不会有分别。
这样的一场仗如何打?
刘裕当然不会就此认输离场,只是一时无计可施。
慕容垂联结两大帮的策略,比符坚的百万大军更难应付,事发时,恐怕想走亦无路可逃。从这角度去看,高彦若迷上尹清雅,后果更可怕。
燕飞道:“以任遥爱用阴谋手段的性格,边荒集必有他的眼线,使他对边荒集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否则不能我们这边立战书,他那边便到营地来寻晦气。”
刘裕皱眉道:“你是指……”
燕飞道:“我指他是在明明晓得我不在的情况下,故意来闹事。以他的深沉狠毒,没可能沉不住气,他是故意诈作动气而失手,不是我长他人的志气,以他出神入化的剑术,即使我和你如何大有精进,绝没有可能几个照面下可令他受创,而以他的心性,千千怎拦得他住?”
刘裕动容道:“你的看法很有道理,当时我也有点不相信自己可以得手,只因对他了解不够深,想不到你想到的。”
又不解道:“这样做对他有甚么好处呢?他肯定是高傲自负、目中无人之徒,竟肯容忍如此奇耻大辱?”
燕飞道:“当然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为了复国,他可以作出任何的牺牲,何况更是补救他暴露行藏的妙着。他可以借此回避与我的决战,亦使人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反之令你一夜在边荒集成名,令祝老大更受不了。唉!我真的担心卓狂生是他的人,老卓阻止我追上任青媞,巧合得教人担心。”
刘裕叹道:“如此敌我难分的处境,我还是首次遇上,红子春便有可能是黄河帮或慕容垂的人,那钟楼议会的八个议席,便有两席是敌人,使边荒集更难团结起来。”
燕飞苦笑道:“这裹诸胡混杂,汉人则不但有南北之分,还有地方之争,南方侨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势成水火。兼且帮派对峙,山头林立,要他们团结起来共御外侮,只像缘木求鱼,而且我们尚须为活着待到那一刻而努力。”
刘裕沉吟片晌,道:“我们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能先一步击垮郝长亨,将可拖延慕容垂大军的入侵。”
燕飞一拍额头,赞道:“还是你老哥有办法,这么简单的事,为何我没想过呢?虽说困难重重,郝长亨更不好惹,但总有个努力的方向。”
刘裕道:“千千可以在团结边荒集诸帮上发挥它的魔力,只要我们成功把两湖帮的势力连根拔起,又压制得聂天还不能北进半步,哪慕容垂即使得到边荒集,也唯有与汉人合作,如此至少可以解决掉一半的问题。唉!我的娘!我们可以想到此点,慕容战和呼雷方也可以想得到此点,怎肯自我牺牲来成人之美呢?拓跋族更是你的族人,你也不能坐视。”
燕飞沉声道:“只好把黄河帮一并计算在内,连根拔起。他***,此为安内攘外,舍此别无他法。我现在开始头痛高小子的问题哩!此人在男女之事上固执得可怕,若我们摆明铲除郝长亨,该如何对待尹清雅呢?弄不好首先我们的所谓无敌组合便要完蛋。”
刘裕却在思索另一个问题,道:“任遥的故意受伤,会否是针对你呢?譬如他依旧接受你的挑战,再于决战时故意露出似是因伤势而来的破绽,引你堕入陷阱。”
燕飞微笑道:“任遥还舍不得杀我,至少要待我和祝老大两败俱伤之后,可是他绝不会放过你,还可以嫁祸祝老大,明白吗?”
刘裕倒抽一口凉气道:“此招果然毒辣。”
燕飞道:“任遥的动向,很快会现出端倪,今次到赌场我虽败北而回,却有两大收获,首先是掌握到必胜的赌术,其次是汉帮真正的老大未必是祝天云,或许是程苍古。”
刘裕一呆道:“这看法新鲜有趣,汉帮的真正主事者竟是程苍古。嘿!世上真有必胜的赌术吗?你敢否包保自己不会出错。”
燕飞微笑道:“空口白话说来没用,明晚我将以事实证明给你看。趁现在还有个把时辰,我们好好休息,明天是变得更好或是更坏呢?醒来后将会有答案。”
燕飞从近乎禅定的静修境界中醒过来,心中留意的不是喧哗的人声车响,而是想到昨晚纪千千向他说过“明天睡醒若不立刻见到你,将不肯放过你”这句撒娇的说话。
现在他当然没有满足她的期望,她会怎样地和他没完没了呢?以粉拳打他几记?又或气鼓鼓的不理睬他。
外面闹哄哄的一片,箱阵内却只有他单独一个人,感觉上挺古怪的。
卸下木材的吵声不住传过来,今天是好是坏,尚是未知之数,但肯定有个充溢活力和工作的开始。
高彦兴奋地从入口探头进来道:“我们的燕老大终于坐醒哩!还不滚出来当迎宾,你可知整个边荒集的猛人全来了。”
燕飞吓了一跳,一头雾水的道:“不要夸大。”
高彦气道:“你有手有脚兼两眼无缺,不懂探出你的鸟头,来看看我有否吹牛皮吗?”
“高公子!”
高彦尴尬地闪进来,后面现身的是俏脸烧霞的小诗,捧着一盘水和梳洗的巾帛等物,狠狠瞪高彦一眼,道:“高公子怎可以大清早便说粗话呢?”
盈盈走进来,向燕飞笑脸如花的道:“小姐嘱小诗来侍候燕老大梳洗。”
高彦慌忙为她接过盛满水的木盘,故意捧到燕飞眼下,卑声道:“燕爷请梳洗,还要出去见客呢!”
燕飞正想!因何纪千千没有进来和他算账,颇感失落,闻言没好气道:“放在地上行吗?”转向小诗道:“谢谢小诗,我惯了蹲在井旁打水上来照头照脸泼个痛快,小诗快回去照顾小姐,我立即出去。”
小诗欣然去了。
燕飞双膝着地,以双手作掬水状,敷上脸上去,冰寒的感觉,令他精神一振,咕哝道:“你的小白雁来了吗?”
高彦蹲下来,笑道:“算你这小子消息灵通,娇俏的白雁没有飞来,来的是她英伟的郝大哥,正向千千展开攻势,你再不出去迎战,肯定要吃亏。”
燕飞一震停下来,看着高彦愕然道:“郝长亨竟敢公然现身?”
高彦道:“他有甚么不敢的,有红子春带他来,他两湖帮的朵儿更是响当当的,除非铁定与红子春和两湖帮为敌,谁敢拿他如何呢?”
燕飞接过高彦递上的布巾,揩去脸上水珠,叹了一口气,心忖,郝长亨每一着棋都下得漂亮爽脆,出人意外,肯定是个难缠的对手。即使对他顾忌甚深如呼雷方者,正因晓得他与黄河帮结盟,又与慕容垂有关系,即使恨不得郝长亨突然暴毙身亡,却是第一个不敢开罪它的人,还希望由燕飞笨人出手,与郝长亨斗个不亦乐乎,哪呼雷方便可以轻松得多,从容拟定自保之策。他会蠢得当勇先锋吗?
高彦道:“你在想甚么?”
燕飞苦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好奇,别人想的事也要寻根究底?”
高彦忙道:“我是在关心你,怕你嫉忌得疯了。嘿!我有件事想你帮忙。”
燕飞没好气道:“是否要我去和郝长亨商量,看怎样安排你和美丽的小妖精见上一面,对吧!”
高彦拍腿赞道:“老燕你真的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哈!他确是可以迷死人的小妖精,我正是欢喜小妖精。”
燕飞细看他好半晌,淡淡道:“你可知她或许是名副其实的妖精,可以害得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呢?”
高彦肃容断然道:“无论是甚么代价,更不论成败,我都要得到她。记得我和你说过,从小立下的宏愿吗?现在终于遇上哩!我从未试过对女人生出昨晚见到她时的感觉,我直觉,她没有我是不行的。”
燕飞终于明白刘裕因何头痛,长身而起,盯着也随他起立的高彦,道:“现在我们最大的劲敌,不是祝老大,而是郝长亨,你要追求尹清雅,是否自寻末路呢?”
高彦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立誓般道:“真正的男女之爱是超越一切的。唾手可得的娘儿有甚么乐趣?令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爱上你,与不可能结合的美人儿成为鸳侣,方是最伟大的成就。燕飞你便当作做好事,从旁助我一把,我会非常感激你。”
燕飞搭上他肩头,拥着他往出口走去,点头道:“误堕爱河的可怜小子,唉!你也说得对,人总要有梦想,没有梦想日子确非常难捱。”
高彦道:“见到梦想,却勒着马头不去,更是难受。刘裕和庞义两个家伙都不明白我,幸好你比较好些儿。”
燕飞待要答话,刚转出箱阵,入目的情况,立时令他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