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前的暗黑里,风帆驶进颖水一道支流,缓缓靠岸。
刘裕、燕飞和高彦三人立在船板上,以高彦的速度由此往边荒集只须两刻钟的时间,可肯定他在天明前回抵边荒集。
刘裕沉声道:“在我们到达边荒集前,你千万勿要张扬,若见势色不对,可先逃离边荒集,然後再回来。”
高彦深吸一口气,点头不语。
燕飞道:“你不是又为千千而不开心吧?”
高彦苦笑道:“不开心又如何?我才没那麽傻。不瞒两位,我现在忽然感到害怕,有点心惊肉跳的。不是怕谁,而是怕边荒集再不是我熟悉的人间乐园。”
燕飞道:“算我怪错你吧,你最好第一个找的是庞义,告诉他我有礼物送给他。”
刘裕微笑道:“我敢十成十的肯定,边荒集已变成天下间最可怕的凶地!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她改变成为乐土。去吧。”
高彦道:“边荒集见!”双足一弹,跃离船板,投进岸旁密林去,消没不见。
刘裕见燕飞露出全神贯注的神色,讶道:“你在想甚麽?想得那麽入神。”
燕飞瞥他一眼,淡淡道:“我的耳朵正在追踪高小子的足音,现在他已到达半里之外。”
刘裕双目立即放光,大喜道:“你的武功似乎仍在不断进步。”
燕飞皱尼道:“真奇怪!高彦的身手似乎亦大有长进。”
刘裕欣然道:“你是否为他疗伤时,意外地为他打通一些奇经奇脉?”
燕飞微笑道:“这个很难说。”
刘裕搭上他肩头,回舱去也。他们将在这里留至正午,然後方往边荒集去。
小诗现身舱门处,轻轻道:“高公子走了哩!对吗?”
刘裕见她神态可人,忍不住逗她道:“小诗姑娘是否有点担心呢?”
纪千千在小诗身後出现,嫣然一笑道:“不是有点担心,而是担心得要命!边荒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几天的水程中,没见过半丝人烟!田园荒芜、村落变成焦士,彷如鬼域。不过正因如此,今千千感到能活着目击这一切已是最大的福分。”
刘裕和燕飞愕然以对。纪千千恢复得真快,还隐隐表达了歉意。表示自己会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不会再为儿女私情误了正事。
纪千干美目一扫,娇媚横生的道:“边荒集已在伸手可触的近处,三个时辰後我们便会朝边荒集进发。我再不用到梦里去寻她,她会是怎麽样的地方呢?”
边荒集出现前方远处,东门坍塌了一半的城楼,像个宁死不肯屈服的战士,默默孤零的俯视流过的颖水,因为它是唯一尚未坍塌的城楼,所以成为了东门的象徵。见到它风采依然,燕飞和刘裕均感欣慰。
纪千千立在船首,秀眸闪著亮光,小女孩般嚷道:“我见到码头哩!”
刘裕见站在纪千干旁花容惨淡的小诗,关心地问道:“小诗姑娘是否害怕?”
小诗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微一颔首。
刘裕微笑道:“边荒集只有一条规矩,就是看谁的刀快。而在你面前的燕飞,正是边荒集的第一高手,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也不会有改变。所以小诗姑娘便当去看热闹好了。”
燕飞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纪千千“噗哧”笑道:“哪若燕飞做不成边荒集第一高手,我们岂非都要完蛋?刘公子的安慰说话根本没有效用。我是因未来的茫不可测而欢欣,小诗则是对未知的事生出恐惧呢。”她并没有回头,目光贯注在愈来愈接近的边荒集,彷似世上除了边荒集,再没有可令她分神的物事。
刘裕显然心情颇佳,从容道:“哪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证实燕飞确有保持边荒集第一高手宝座的能力。安公会看错人吗?玄帅会选错人吗?他们会著燕飞返边荒送死吗?”
纪千千笑道:“这麽说倒有点道理,不象是吹牛皮。小诗听到吗?有边荒集第一高手保护你,不用害怕哩!”
燕飞点头道:“确不用害伯。边荒集是我熟悉的家,我比任何人更懂玩在那里的游戏,玩得比任何人更漂亮。”
刘裕心忖,燕飞所说的虽无一字虚语,可是燕飞却不是惯以这种口气语调说话的人,肯改变作风,纯因要抚慰小诗,所以在他满不在乎的冷漠外表下,实有一颗灼热的心。
风帆己进入泊满大小舟船的码头区范围,码头上盛况空前,以百计搬运货物的脚夫,穿花蜜蜂般此往彼来,泊在码头的船有卸下货物运往域内,也有装上货物准备开走的,其兴旺频繁绝不逊色於肥水之战前的边荒集。
刘裕向两女道:“快依计划去装扮一下。”
纪千千主动拖着小诗的手,娇笑去了。
燕飞的目光正巡视边荒集,越过依然故我倾颓的城墙箭楼,边荒集己从焦士建起形形式式的新楼房,反而最碍眼是集外的平野虽然葱绿一片,但所有树木均被砍掉,木寨被焚毁的残骸,仍在哪里提醒人们,边荒集曾被卷入战争的漩涡里。
“老手”来到两人身後,道:“能为燕爷及刘爷出力,是我和众兄弟的光荣。”
刘裕欣然道:“大家兄弟,客气话不用说啦,待会卸下货物後.不论发生甚麽事,你们立即启碇离开。谁敢拦截你们,可痛下杀手。”
老手笑道:“得令!在水上,不是我老手夸口,除非是大江帮的江海流亲自操舟,否则尚未有人够资格拦截我。”
燕飞道:“我们会看著你们远去後,方会入集的。咦!”
刘裕和老手两人循他目光瞧去,也为之愕然。前方一条巨型铁链,栏河而设,硬生生把河道一分为二,不论南下或北上的船只,到此便是终点,只能掉头而走。
刘裕咕哝道:“他娘的!这算甚麽一回事?”又指著左方码头所余无多的一处泊位,道:“我们泊到哪里去。”
老手领命去了。
燕飞仍目注拦河巨链,双目电光闪闪,显然心中极不高兴。
刘裕明白他的心情,边荒集一向无拘无束,而这道铁链却破坏了南北贸易的自由,变成南北泾渭分明的局面。苦笑道:“这不正是我们要到边荒集来的原因吗?”
船速减缓,往码头靠泊。
燕飞沉声道:“如非有千千主婢随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此链立即拆掉。”
刘裕目光朝码头扫射,搜索高彦的踪影,随口问道:“燕兄在恢复武功上,是否所有难题已迎刃而解。”
燕飞点头道:“可以这麽说。我已悟通控制真气的难关,关键在能否结下道家传说的‘金丹’,这是统一阴神和阳神的唯一方法。”
刘裕目瞪口呆道:“结下金丹?哪你岂非会成仙成道?”
隆隆声中,风帆靠泊岸旁。
燕飞笑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似是如此,我也没有成仙成圣。”
刘裕哈哈一笑,腾身而起,燕飞紧随其後,先後从船上翻下,落到码头。燕飞心中百感交集,他曾想过永远告别边荒集,但现在又踏足边荒集。
刘裕大喝道:“我们需要五辆骡车和十名壮汉,为我们把束西送到边城客栈去。骡车二十钱,壮丁每人十钱。”
换过往日的边荒集,出手如此重,肯定以百计的脚夫立即蜂拥而来,任君挑选。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异平寻常,只见人人脸露恐惧神色,反远远退开去,似在躲避瘟神。
刘裕和燕飞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之时,一名大汉在十多名武装汉子簇拥下,排众而出,领头的汉子朝他们直趋而来,双目凶光闪闪,戟指喝道:“我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你燕飞。帮主有令,燕飞你再不准踏足边荒集半步,识相的立即给我金成滚回船上去,立即开走。”
他身旁另一人却阴恻恻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汉帮已和大江帮结盟,再不容你燕飞在边荒集撒野。现在南码头全归我帮管辖,想我的人帮你手又或想泊码头,先得问过我们。”
燕飞哑然失笑,道:“我正手痒得很!难得你们送上来给我练剑。”
“铿锵”声中,除金成外,人人掣出随身兵器,一时杀气腾腾,还不住有汉帮的人从四处窜出,最後聚众近百人,把两人半月形的围堵在码头边。
刘裕哈哈一笑!轻松的道:“你要以硬碰硬,我便让你开开眼界,弓矢侍候。”
船上老手和十八名北府精锐齐声叱喝,人人手持强弓,满弦待发,均以金成为目标。
金成立时色变,只是一个燕飞己不易对付,何况还有十多支劲箭瞄准自己。
刘裕拔刀出鞘,遥指十步许外的金成,一股强大的刀气立即滚滚而去,直接冲击对手。
金成脸色再变,拔剑的同时不由自主与左右往後避退,累得後面的人亦要随之後撤。乍看便象刘裕刀出,立即吓退敌人。
金成终於发觉刘裕的可怕,眯眼道:“阁下何人?”
刘裕傲然道:“本人刘裕,今趟是随燕飞来边荒集闾天下。你想我离开,先问过我手上的老夥伴看它肯否答应?”
金成长笑道:“你们叫敬酒不喝喝罚酒,我就看你们如何收场。”再向左右道:“我们走!”
接著与一众手下悻悻然的去了,围观者亦开始散去。却依然没有人敢上来赚他们的子儿。
刘裕向老手等喝道:“先把小姐的行装卸下来。”又对燕飞笑道:“想不到甫抵边荒集便要打一场硬仗,希望没有吓坏小诗。”
燕飞纵目四顾,担心的道:“高彦呢?”
风帆远去,纪千千的三十个大木箱卸到码头上,占去大片地方。
纪千千和小诗戴上帷帽,垂下重纱,掩著玉容。不过只是纪干千绰约的风姿体态!两人剪裁得体,朴素中见高雅的便服,便惹得人人注目。幸而大多数人即使未见过燕飞,也听过他的威名,只敢悄悄看偷偷瞥,不敢明目张胆的评头品足,指指点点。
刘裕则头大如斗,想不出运送大批行装的妥善办法。
本来在边荒集,只要有银两,没有东西是买不到的。狠狠道:“肯定是桓玄的指使,想借大江帮控制边荒集。”
燕飞道:“不要遽下定论,祝老大由我应付。否则如撕破脸皮,大家再无顾忌。汉帮以前有三百多人,现在数目肯定不止於此。我们能杀多少个呢?”
刘裕点头同意,倘没有纪千千主婢随行,他们见势色不对便可开溜。可是小诗并不懂武技,使他们想逃也没法子。
燕飞往纪千千瞧去,她和小诗坐在一个箱子上,透过面纱兴致盎然的左盼右望,小诗则如坐针毡,垂头不语,显是心中害怕,与主子成了鲜明的对照。
沉声道:“干千剑法如何?”
刘裕道:“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高明,可惜欠缺实战经验,在群斗中肯定吃大亏。”
蓦地蹄声轰呜,从东门出口处传来,两人还以为敌人大批杀到,定神一看,赫然是五辆骡车,朝他们驰至,为首的御者正是庞义。
燕飞和刘裕喜出望外,连声叱喝,著正在忙碌工作的脚夫们让路。
骡车队旋风般驰来,高彦策驾第二辆骡车,其余三辆,燕飞认得驾车的均是以前第一楼的夥计兄弟。
庞义脸色苍白,脸上有被人打过的青瘀肿痕,左眼瘀黑一片,明显曾遭人毒打。他驾骡车直抵两人旁,停车跳下来,嚷道:“先把箱子搬上车。”接著与燕飞拥个结实,大笑道:“你回来就好哩!”
燕飞俯首来看著他,皱眉道:“谁敢如此大胆修理你!他娘的!待我为你讨回公道。”又加上一句:“你的藏酒窖没给人抢掠一空吧?”
庞义放开燕飞,向刘裕打个招呼,目光移往正盈盈起立,与小诗朝他们走过来的纪千千。佯怒道:“你究竟关心我的人还是我的酒,有甚麽礼物?快给老子献上来。”
高彦来到他们身旁,悲愤道:“庞老板的第一楼己起了一半,却硬给祝老大著人拆掉,还痛殴我们的庞老板,累得他躺了十多天。”
纪千千芳驾己到,揭开脸纱,送上甜甜的笑容,喜孜孜道:“这位定是庞大哥,千千向你请安!”
庞义立即象被点了穴般目瞪口呆,直至纪千千重垂面纱,始魂魄归位,喃喃道:“高小子原来真是没有吹牛皮的。”
刘裕道:“来,我们一起动手,把东西送到边城客栈去。”
高彦颓然道:“边城客栈的臭婆娘不肯卖账,怕得罪哪天杀的免崽子祝老大。”
燕飞从容道:“一切会改变过来,因为千千小姐来了。”
骡车队从东门入集,燕飞和庞义驾着领头的骡车,刘裕驾的骡车载著纪千千主仆跟在队尾。
平时熙来攘往的东门大街静得异乎寻常,只看此等阵仗,便知汉帮早有准备,绝不容他们轻易入集。
燕飞问庞义道:“刚才是否这个样子的?”
庞义拍拍插在腰背物归原主的砍菜刀,道:“当然不是这样子,我已豁了出去,最多拚掉老命。”
燕飞忽然喝道:“停车!”
庞义连忙勒著骡子,五辆车停下来,队尾仍在集口外。
燕飞从容道:“你老哥何用拚掉老命,你供应我雪涧香,我替你消灾解难,协议仍未取消。”
接著从座位弹起来,凌空连续六、七个翻腾,落往街心处。
两边楼房处立即各出现十多名箭手,没有任何警告,就那麽拉弓发箭!毫不留情地朝燕飞射去。
燕飞早知有此事发生,心中暗叹终於回到边荒集。
蝶惩花离鞘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