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在醒来以后,曾经有过短期的记忆混乱。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将近十年的时间身陷囹圄。雷尔、西茜和平安,这几个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人都前后来看过她。看到平安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对着她微笑,她才又哭又笑起来。过去十年,对她来说,连眼泪都是奢侈。几乎不需要任何语言,这两个昔日的好友就完全了解了彼此的想法。所有的想法,只剩下这么一句——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已经不能苛求太多,贝拉想,她已经足够幸福了。但是,似乎心底有些记忆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叫嚣,提醒她,她缺少了什么。她并不明白,也找不到,可是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一直存在。她曾经以为,那是她始终耿耿于怀的,对人生中唯一一段感情的无法萦怀。特别是,在知道因为西里斯导致她间接泄露了平安的行踪,差点害死这个一生中唯一挚友的时候,她几乎是万念俱灰。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西里斯离开家的那个夜晚,她的爱情就已经死了。
西里斯和安朵的感情,一直比跟她要好。他羞于在波特面前承认她,却可以大大方方的介绍安朵给朋友。也是因为这样,安朵爱上了一个泥巴种,麻瓜出身的格兰芬多。不要说安朵已经与莱斯特兰奇家定亲,就是没有,布莱克家的二小姐也断无可能嫁给一个格兰芬多,更遑论是泥巴种。她和那个已经毕业的泥巴种在对角巷幽会的时候被目睹,然后被盛怒的父亲抓回家禁闭起来。
安朵自然是哭闹求饶,连绝食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只是父亲却吃了秤砣铁了心,一直不理不睬。那时候布莱克家的情况并不如外人所见的那么风光,因为邓布利多的打压,接连几单生意都出了差错。这个时候得罪莱斯特兰奇家,绝非明智。已经毕业的贝拉要比其他人更清楚形势,因此也分外不能理解安朵。但是安朵毕竟也是她妹妹,她虽然生气,但是也带着食物和水去看过她,更苦口婆心的劝导过她。可惜昏了头的安朵除了哭泣哀求她放她走,根本水泼不进。
西里斯曾经像父亲求过情,但是这个继承人的看不清形势让父亲更生气,只招来了一顿斥责。她担心他心里不愉快,晚上打算去开解他,却发现西里斯绑了看守安朵的家养小精灵,放走了安朵。被她发现后,西里斯毫无心虚,只是催促外面接应的人带走安朵,然后在她欲阻拦的时候,乘她不备,居然击昏了她!
这件事几乎在贵族间掀起轩然大波,被扫了面子的莱斯特兰奇家主虽然在voldemort大人的弹压下并未在明面上和布莱克家决裂,但是无论是父亲还是叔父,都为了这件事伤透了神。
她愤怒之余跑去找西里斯,却发现被关禁闭的他毫无惧色,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也没有一丝悔意。
“西里斯,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你没有看到,你和安朵惹出来的麻烦已经让家里伤透脑筋了么?如果你还有一丝理智的话,就赶紧把安朵找回来!”她既痛心又失望。
西里斯不屑的嗤笑:“我不会做这种事,你了解我的,贝拉。在我看来,他们一开始就不该给安朵订婚,这不是我惹出的麻烦,是他们自己。所以,理所当然应该让他们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贝拉气红了双眼,当时甩了西里斯一巴掌,声色俱厉的说:“这是我们每一个布莱克应尽的义务!难道其他人不是这样的吗?”
西里斯被打得脸偏到一旁,其实贝拉这一巴掌听着挺响,但是却并不重。但是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西里斯来说,这一巴掌无疑打掉了他的尊严。他握起拳,恶狠狠的直视着贝拉,声音嘶哑:“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是安朵,你根本不能了解安朵的痛苦。如果当初选中你和莱斯特兰奇家联姻,你就会乖乖听从摆布嫁给不爱的人么?”
贝拉冷冰冰的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不要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西里斯。”
西里斯眼神闪了闪:“也就是说,和你订婚的人,如果不是我,你也会答应?只要是家里安排的,对布莱克家有利的?”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追问,贝拉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她黑眸明亮:“你希望听到我怎么回答,西里斯?我是这个家族的人,我在这里成长,这个家族养育我,栽培我……我会为他做任何事,西里斯。”
西里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简直不可理喻……如果出生在布莱克家就代表要被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摆布,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被生下来。”
他的话显然也激怒了贝拉,她冷笑着说:“说这种大话之前,先看看你吃的喝的都是谁提供给你的吧。在你可以脱离这个家族的供养之前,说这种话,不觉得无耻么?”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但是却是贝拉第一次开始对西里斯死心。她是个非常忠诚专一的姑娘,她的感情,一旦投注了就不会再改变。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个人。但是,那晚以后,她终于开始以悲观的角度去看待他们之间。
西里斯出走的那天,她是唯一一个曾经找到过他的人。但是,他显然没有打算回头,并且,他对贝拉,显然也已经失望透顶。
“走开,贝拉。我已经受够了待在这里,受够了被人决定一切。我想你没有必要阻止我,反正没有我,家里也会为你安排另外一门显赫的亲事不是么?可以获得更高的利益,这不是你一向所追求的么?”西里斯拿着魔杖与她对峙,喘息着,不无恶意的说。
如果说,贝拉之前还对他有一些期许。这番话,也足够将她的心浇得凉透。她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自己如此可笑过,她曾经打算共度一生的人,原来是这样看待他。
她还要留下他自取其辱么?
贝拉一反常态的笑了,让开了身子:“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找不到任何理由来阻止你。再见,西里斯。”
西里斯头也不回的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从此永远和她,踏上了背道而驰的道路。
那以后,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家族。西里斯离开以后,难过、悲哀、失望、灰心这些情绪都一一离开她,同时不见的还有期盼、羞涩、快乐和幸福。她好像变成了没有情绪的木偶,直到她突然发现——西里斯离开她的时间,已经比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那些或难过或难堪的往事,现在看来,已经并没有当初那么鲜明了。有时候,她会恍惚的觉得,她已经找不回当初伤心的感觉。那些往事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她看得见,却已经无法对当时的感觉感同身受了。她变得十分平静,即使在西茜的咬牙切齿里面得知西里斯再一次抛弃她,也远远没有曾经那么伤心。甚至,她还有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淡淡自嘲,大概那些激烈爱恨的往事,真的已经离她远去了吧!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始终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呢?
黄昏的时候,她又按照平常的习惯到花园散步。一个多月以来的调养,托庇了平安所写的调养药膳,她已经恢复得不错。不过对于不善厨艺的平安居然能写出如此花样繁多的药膳方子,她也含蓄的表示下疑问。但是,得到的是对方的摸鼻子苦笑。后来,她才辗转从lucifer那里得知,平安竟曾经卧床,长达几年之久。大概是久病成良医,她所开的方子真的非常有效验。她如今的身体状态虽然不能和之前比,但是好歹不是她自己都不敢照镜子的鬼样子。
这里是格里莫广场十二号,是布莱克老宅,她从小生长的地方。这棵树下,她和西茜、安朵曾经在这里嬉闹。那些过去不会在回来,人果然只能向前看。这是她挚爱的家,可是,这里却已经无法给她归属感。她已经不是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她是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她冠上了她丈夫的姓氏,她的布莱克,如今有雷尔做守护神。她的弟弟,拍着她的手背说:“贝拉姐姐,有我在,你现在可以为自己多考虑一点了。”
她含着泪水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雷尔,欣慰的笑了。能够守着雷尔长大,守着布莱克家,她想她永远不会后悔。那是西里斯,永远不可能会有的体会。他曾经带给她的伤害和迷茫,这一刻终于正式远离她。
“lucifer,lyris,当然还有我的小德拉科,他们都在长大。贝拉姐姐,只要看着他们,我就觉得无论怎么样的痛苦坚持都有了理由。我们要给我们的孩子们,一个没有阴霾和战争的未来。即使要流血,即使要牺牲,都在所不惜。”西茜仍然那么美丽,可是神情里流露出的为母则强的坚定,则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雷尔微笑着看着两个姐姐,笑容里含了一丝促狭:“德拉科已经十二岁了呢,贝拉姐姐,你蹉跎了很多年。我可还想再当一次舅舅呢,要加油啊姐姐。”
贝拉绯红了脸,有些怔忡,突然问:“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雷尔和西茜相视而笑,均带着几分狡黠:“贝拉姐姐,我们不能告诉你哦。要自己想起来啊,不要让那个人等太久。”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贝拉有些迷茫的看着晚霞,黑眸里被染上了一层金色的温柔。她记得有那么个人,可是始终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道劲风袭来,贝拉猝不及防,膝盖一麻,“哎哟”了一声,扑跌在地。她皱皱眉,她的确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只是却快得她来不及反应。看样子不像是有恶意,仿佛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她刚想起来,就听到一个清脆的还有几分童声的声音大呼小叫起来:“哎呀,教母大人怎么了?不会晕倒了吧?罗道夫斯叔叔你快来看看!”
贝拉脸一黑,她当然听得出那正是她那宝贝教子lucifer的声音。她强忍着想站起来,但是刚起身却又扑通一声跌坐了回去,身上酸麻了半边。她眼尖的看到一颗圆润洁白的东珠滚开,顿时脸色更是犹如墨染。浮云山传承千年,极为富裕,而作为第三代的lucifer和lyris从小更是备受宠爱,说是金尊玉贵也不为过。这串大小一样的东珠,她可是见过lucifer把它拆了当弹珠玩的。刚刚突然跌倒,肯定是中了那小鬼的隔空点穴。只是他年纪尚小,功力不足,封不住她的穴位,所以才会随手拿了颗珍珠补了一下。
这人小鬼大的死小孩!搞什么鬼,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么?
还没等她自食其力的站起来,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已经搂着她的腰半扶半抱的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另外一只手还急切的在她身上摸索,男人神情关切,鼻尖甚至还紧张得微微沁汗:“贝拉,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摔倒呢?”
罗道夫斯……
就好像一记惊雷在她的头顶炸开,贝拉愣愣的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男人关切带着疼惜的表情很熟悉,就连在她腰上的手都很熟悉。可是,她和罗道夫斯,从来没有亲昵到这个程度!他的手还在她身上摸索,似乎在确定她真的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她却没有叱骂他的逾矩,甚至她的身体完全不排斥他!
罗道夫斯确定了一遍,才大致肯定贝拉应该没有大碍,微微放下心来,却担心的看着毫无反应只是呆呆看着他的贝拉,有些担心的轻喊:“贝拉?”
他顺着贝拉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习惯成自然的揽着她的腰肢,他有些尴尬的缩回手,眼神有些讪讪的,有些僵硬的笑笑:“抱歉,只是一时情急。我去叫雷尔过来。”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坚定的拉住了他的衣袖,贝拉眼中晶亮,声音颤抖却很肯定:“是你,是你……”
罗道夫斯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什么,贝拉的神情从茫然到坚定,情绪似乎越来越激动,他有些担心的上前一步想仔细查看她,却被她突然落下的眼泪吓到。清醒的贝拉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好像要流干这一生所有的泪水一样,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掉。
“贝拉,别哭……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贝拉泪眼朦胧的看着张开手臂,想碰她又不敢的罗道夫斯,心酸得不可抑制,扑进他怀里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起来。她从小倔强,即使流泪也是默不吭声的暗自饮泣,从来没有这样无所顾忌的撕心裂肺的哭过。她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平安和大人接连去后,她因为自责和内疚,已经有些疯了。罗道夫斯守在她身边,几乎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可是已经生无可恋的她却只心心念念要报仇,趁着罗道夫斯不备她从密道潜进了霍格沃茨,打算跟邓布利多同归于尽。可是她怎么会是那狡诈的老蜜蜂的对手,幸好罗道夫斯舍身相护,才救了她一条命,自己却也换得了锒铛入狱的下场。
在阿兹卡班里,她多少次痛苦得恨不得一死了之。跟西里斯日日相对,只让她更恨自己当初的失误。她是完完全全的不想活了,可是罗道夫斯拉着她,不许她死。他照顾她,体贴她,爱她,甚至把唯一的生机留给她。他一直就对她极好,但是为什么当初她只是以为他们是纯粹的利益共同体呢?
所有被她忽略的、遗忘的过去渐渐清晰起来……
她小时候第一次在宴会上看到罗道夫斯;十一岁入学后那淡淡的交往;莱斯特兰奇家提出联姻并指名她,却因为她和西里斯有婚约而被回绝;迫于无奈嫁给他后他始终对她很好,从来不勉强她,面对没有子嗣的追问也是佯称自己暂时没有生育小孩的计划……
在她为自己那段无果的爱情难以释怀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发现有人这样不求回报的深爱着她!他们日日相对,却白白蹉跎了二十年呐……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罗道夫斯,那该有多好……
贝拉微微仰起头,带着泪光的眼睛看着罗道夫斯。他已经不是初识的时候有些高傲的贵族少年,也不是她初嫁时那个意气风发的俊朗青年。他的面容,因她而饱经忧患。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眉间也因长年的忧虑有了隐约的刻痕,可是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始终忠诚而温柔。
她含泪笑起来:“罗道夫斯,你老了,我也老了……”
她声音哽咽,热泪纷纷滚落。
罗道夫斯喉头哽塞,看着她那带着无尽依恋的眼神,他已经明白,在阿兹卡班和他相依为命的贝拉,终究没有抛弃他。
“没关系,我们还来得及。”罗道夫斯温柔的拭着她的眼泪,带着无限缱绻的亲吻她仍旧带着泪意的眼睛。
这对受尽苦难、命途多舛的恋人长久的拥抱在一起。
许久,贝拉才低声说:“带我回家吧,罗道夫斯。”
罗道夫斯微笑着说:“好,我们回家。”
他拦腰抱起贝拉,贝拉冲他微微一笑,无限留恋的看了眼布莱克老宅,对着目送她的雷尔、西茜和平安、lucifer挥挥手道别,抱住了罗道夫斯的脖颈。
雷尔说得对,女孩儿家大了,总要嫁人的。
从今往后,吾心安处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