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五载光阴转瞬即逝。
卫若兰和黛玉恩爱如初,却始终未有子嗣喜信,不管外面有多少风言风语,夫妻二人始终巍然不动,每日观花修竹、琴剑相和,真是神仙一般自在。
皇后极喜欢黛玉,她自己终生无子是自己之意,但黛玉和卫若兰夫妻情深,又不像皇家那样倾轧,因而皇后免不了吩咐太医院的太医去给二人诊脉,回来都说夫妻身体康健,并没有任何毛病,此时没有子嗣乃是时机不到。
皇后思来想去,亦无良策,心想大约真是时机未到,唯有经常接黛玉入宫作伴,娘儿两个相互切磋,油画进步飞速,只字不提子嗣大事。
与此同时,卫若兰更受长泰帝重用,隐隐成为长泰帝心腹中的第一位。
没有人比卫若兰更值得长泰帝信任了,他不贪污、不腐败,人品正直,忠肝义胆,一心为国为民,而且不结党、不惹事,是真正的无欲无求,就算陈麒陈麟两位老大人也比不上。
卫若兰和黛玉一个深受长泰帝器重,一个深得姜皇后宠爱,虽不张扬,但风头却在,外人就算心里嫉妒意欲拿他们成婚多年没有儿女一事来说闲话,也不敢明目张胆,须知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谁敢得罪他们?
说来也奇怪,若是其他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必定是急得不行,或是求神拜佛,或是请医问药,或是广纳姬妾,偏偏这对年轻夫妻从不如此作为,他们依旧自得其乐。有些和卫家有来往的诰命夫人约黛玉烧香拜佛,她偶尔去一趟当作散心,却从来不向神佛祈求,家里也不设佛堂,不摆送子观音。因为了这件事,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里嘀咕。
有一回惜春忍不住开口询问,黛玉莞尔道:“若是求神拜佛有用,每逢不如意之事岂不是人人都去烧香了?天下这么大,人数这么多,神佛哪里忙得过来?光说普度众生,可超度了几个人?倒不如听我们大爷的话,顺其自然。”
惜春嫁给韩奇至今,头胎生了个女儿,去年又生了一个儿子,韩母喜得什么似的,最疼大孙女,概因这个孙女眉眼口鼻不像韩奇,不似惜春,倒像极了韩母。
迎春年长,生的儿女最多,今已有四个儿子了,极得公婆丈夫的喜欢,夸她有福气。
姊妹中尚未生儿育女的唯有黛玉、宝钗和湘云。
黛玉且不多说,湘云身强体壮,成婚多年竟也没有孩子,着实令人吃惊,不过葛煦不是卫若兰,他纵使体贴,也不得不为子嗣打算,五年前在其母做主下收了两个丫鬟在房里,可惜仍然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去年又收了两房,仍然没有消息传出。
黛玉已有些相信卫若兰所言子嗣非一人之过的言语了。
不过,宝钗至今无子,却是因为她和宝玉渐行渐远,她常劝宝玉建功立业,宝玉烦不胜烦,经常去山庙里和百苦大师谈经论道,更兼贾母去年仙逝,宝玉守了一年孝。
凭着做胭脂花粉、画美人做灯做风筝的本事,又有伯兄姊妹们庇佑,又有房租地租等进项,宝玉不愁衣食,没有落到“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站”的地步,没有人押着他去攻读八股文,自觉平安喜乐,奈何宝钗颇不满足,总是劝他先在军中谋个文职出身,然后再建功业。
宝玉叹道:“怎么偏偏就变成一颗死鱼眼珠子了呢?”未曾成亲前,宝钗虽不是无价之宝珠,到底是自己匹配不上的珍珠,可如今年纪轻轻就失了宝色,变成了死鱼眼珠子。
宝玉忍不住又想,也不是所有女子婚后都变成了死鱼眼珠子,自己从前的说法有误。
惜春的品格性情仍然和闺中无异,宝琴倒是变了些,不过宝色未失,二姐姐和湘云也变了,幸喜虽失了宝色,倒没有变成死鱼眼珠子,独宝钗一人变得太厉害了些。
一点儿都没有变化的当属黛玉,宝玉感慨万千。
这五年里黛玉也不算没有作为,她醉心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竟在文坛上博得了一点微名,葬花集广为流传,绛珠之名远胜时下才子。是卫若兰不愿意埋没黛玉的才气,使人刊刻后置于家中书肆,他相信黛玉的才华,果然未出半年,就已经是人手一部葬花集。
为了避免第三个人知道,葬花集中减去了黛玉在荣国府时做的一些诗词,诸如海棠诗、菊花诗、桃花诗、柳絮词等,倒是葬花词留下来了。
一是葬花词并没有姊妹知道,二是卫若兰认为葬花词是诗词绝唱。
葬花集中的诗词歌赋或是感怀身世,或是闺中行乐,花卉山河、民俗风情皆有佳句,黛玉近几年经历甚多,诗词歌赋水平极高,有第二位李清照之美誉。
外人推崇备至,不知道绛珠居士就是黛玉,连闺阁中的姊妹们都不知道,毕竟没有她在姊妹们跟前写的那些诗词,但是宝玉却一眼就认出了黛玉的手笔,清丽如斯,婉约如斯,新巧如斯,除世外仙姝以外,何人有此功力?
因此,宝玉认为,人生在世当如是,而非改变自己适应俗世。
这日卫若兰平叛回京,长泰帝龙颜大悦,封他为一等忠勇侯,并赏赐无数,先册黛玉之诰命,然后命户部拨款、工部着手,修建侯府赐予他。卫若兰舍不得现在的居所,这里是他特意为黛玉修建,因此婉言谢绝府邸赐予,改为扩建府邸规制。
宝玉满心欢喜,听说柳湘莲跟着一起回京了,已得了京营游击将军之职,正要去给卫若兰道贺,和柳湘莲陈也俊等人一会,偏又听到宝钗的劝谏之语。
宝钗嘴里苦涩之意甚重,让她怎能不劝?宝玉天性聪慧,百人不及,偏偏不务正业。人家卫若兰封侯拜相,黛玉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韩奇官居三品,惜春便是三品淑人;迎春和宝琴嫁的高门庶子也都因读书科举,入朝为官,官阶虽不甚高,到底不是白身,将来必有前程,毕竟都是进士出身;就是自己家买来做妾的丫鬟香菱,如今也因其夫从军而得封五品宜人,再无昔日婢妾之卑。还有李纨,凭着贾兰从军而得的功劳,终于穿上了凤冠霞帔。唯有自己因丈夫庸庸碌碌,不得不谨守本分,荆钗布裙。
宝玉不耐烦听,冷声道:“我从小就不爱功名利禄,你与我这些有何用?论风花雪月我略懂一些,可论及世俗经济,我是一点儿都不通,哪怕是军中一份抄写的文职我也做不来。”他现在衣食不愁也多亏了黛玉当年缺钱所致,若不是他知道自己理当担起养家糊口的职责,恐怕他不会做胭脂花粉和风筝去卖。
宝钗眼圈一红,哽咽道:“我何尝不知二爷所说?只是二爷做养花弄草做些胭脂水粉算什么?无非是他人的笑谈。倒不如二爷静下心来读书,向琏二哥哥请教请教,攒些本事下来,好歹谋个正经差事,像个模样。就是老太太临终前,也记挂着二爷的前程。”
宝玉皱眉道:“什么是正经差事?对我而言,我现在做的就是正经营生。往日你自己都说,读书是为了辅国治民,若不能,竟不如耕种买卖,怎么如今却又变了?你连耕种买卖都看得起,怎么反看不起我的胭脂水粉了?若没有我的胭脂水粉风筝美人灯,哪里有今日丰衣足食之时?我劝姐姐竟是消停些,莫再强求。”说毕,拂袖出门。
及至到了忠勇侯府门口,只见前来道贺者络绎不绝,车架马匹堵塞了整条大街,宝玉下了马,好容易才顺利进去,果然柳湘莲等人都在,只缺了冯紫英。
见到他,众人一笑,“宝玉来了,就等你了。”
宝玉定睛一瞧,席间都是昔日至交,不免高兴异常,最让宝玉自在的是大伙儿都不以身份而论尊卑,仍和少年时一样,吃酒划拳,一片欢声笑语。
黛玉命人好生准备酒菜,又命人传话给卫若兰道:“不许多吃,劝着二哥哥一些。”
丫鬟才出去,就有人通报说:“奶奶,南边来人了,两个婆子,说是大老爷派来的。”因卫大伯和卫三叔夫妻俱在,卫若兰虽已封侯,仍命下人以大爷奶奶称呼自己和黛玉。
黛玉微微皱了皱眉,别看卫大伯远在金陵,可是他没少生事,一年写七八封信给卫若兰让他纳妾,甚至送了好几个他在江南买的绝色女孩子过来,直言让卫若兰开枝散叶,都被卫若兰打发回去了,花自己的钱,买人给自己?卫若兰立刻断了那边的供应,卫大伯这一年来才没有再做这些事,不知道今儿又打发人来做什么。
念及于此,黛玉神色便有些淡淡的,命人请了进来,两个婆子恭恭敬敬地请了安,满脸都是喜气,笑道:“恭喜奶奶,贺喜奶奶,咱们来得巧,正逢侯爷的大喜,若是老爷知道侯爷以不到而立的年纪得以封侯,定然欢喜无限。”
黛玉不置可否,问道:“此行所为何来?”
一人有些犹豫,一人忙道:“回奶奶的话,大老爷深觉族中凋零无人,故遣冰人聘得一贤淑娘子,偏生手里财帛甚少,竟是不足以做聘礼使费,故派小的们前来向侯爷求助。”
黛玉一听就明白了,竟是来索要钱财。
许是清楚自己前程无望,卫大伯愈发挥霍无度,每年三千两银子竟不够他花,前几年派人写信,一则命卫若兰纳妾,二则要钱。幸喜卫若兰心性坚定,无论卫大伯如何威胁,每年都是大张旗鼓地打发人送三千两银子,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黛玉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吩咐人安置她们暂且住下,交给卫若兰处置。
卫若兰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算算年纪,卫大伯已经过知天命了,哪个正经人家会把女儿嫁给他?莫非是慕自家权势?之前自己虽未封侯,也是一品大员,献媚者甚多。
卫若兰亦没有答应卫大伯所求,而是派人去调查,没想到人到金陵,卫大伯已经成过亲了。原来那边得到自己封侯的消息,权势更胜从前,女方家怕卫大伯反悔,不再计较聘礼多寡,匆匆忙忙地就定了日子,成就好事。
女方只是普通耕读人家,女儿却生得颇为美貌,今年十八岁,不知怎么叫卫大伯看到了,前去求聘,最主要的是卫大伯深感自己房中子嗣凋零,卫源不知是否有回京之日,而卫若兰无子,更难过继孙子到自己一脉,方起娶妻之念。那家人素知卫家权势,又见卫大伯锦衣玉食的,远非自己家可比,喜得屁滚尿流,自然满口答应了。
既然没有什么是非,卫若兰便撒手不管了,横竖一年派人送三千两银子和一些衣食,也算尽了自己对这位生父的孝心,别的就不能了。
知道真相,黛玉亦觉好笑,难免又生出一丝惆怅。
卫若兰却命人去请太医,黛玉不解地道:“请太医作甚?”
卫若兰道:“自从我回京,你总是懒懒的,像是病了似的,近来天气不大好,还是请大夫看看要紧。”他没有说自己觉得黛玉脉息有异,而且黛玉已有四五日没有换洗了,丫鬟们怕是空欢喜一场,都不敢说,还是刘嬷嬷提醒了他。
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算略懂些医理,很是注重黛玉的身体状况。
不多时请了太医来,诊脉过后,拱了拱双手,在帐外笑道:“恭喜侯爷,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滑脉,尚不足一月。”
黛玉在帐内一呆,顿时喜极而泣。
卫若兰也是欣喜若狂,府中上下人等更是欢天喜地。